城市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连车流声都沉入雪层之下。活动室的玻璃窗结满冰花,暖气片嗡鸣着抵抗严寒。凛子比往常早到半小时,推门时带进一阵风雪,吹得投稿箱前那盏小夜灯晃了晃。她蹲下身检查电源线??这是千夜特制的“长明灯”,内置双电池循环系统,哪怕断电也能亮七十二小时。他说:“有些光,不能灭。”
她刚脱下围巾,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学生,也不是社团成员。是位中年女人,穿着洗旧的羽绒服,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门口犹豫不决。她的脸冻得发红,睫毛上结了霜,怀里紧紧夹着一本泛黄的练习册。
“您是……?”凛子迎上去。
女人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儿子……上周住进了医院。”
凛子心头一紧。
“他没自杀,也没打架。”女人摇摇头,像是在替他辩解,“就是……突然不说话了。医生说是‘选择性缄默’,可我知道,他是不想再装了。”
她把练习册放在桌上,翻开第一页。字迹工整,标题写着《我的理想生活》,下面是作文格里规规矩矩的一段话:
> “我长大想当科学家,为国家做贡献。”
第二页开始,全是类似的范文式表达。直到倒数第三页,笔迹变了。铅笔写得极轻,仿佛怕被人发现:
> “其实我不想当科学家。
> 我想画画。
> 可我爸说,画画是废物干的事。”
再往后,纸页边缘出现了涂鸦:一只眼睛流泪,一根断裂的画笔,还有无数个被划掉的笑脸。最后一页贴着一张撕下来的美术作业评分单??“创意不足,构图混乱,建议加强基础训练”。背面是他用红笔写的:
> “你们都说不好看。
> 那我就再也不画了。”
凛子轻轻翻完,抬头问:“他现在怎么样?”
“他在家躺着,不吃不喝,也不看人。”女人眼眶红了,“我翻他书包,才发现这些……我一直以为他听话、懂事、成绩好。可原来他一直在骗我,我也一直在骗自己。”
“您带他来过这里吗?”
“没有。”她摇头,“我以前觉得这种地方……是给问题学生去的。我们家不需要心理辅导,我们只要成绩。”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没有讽刺,只有疲惫的自嘲。
“但现在我想通了。”她低声说,“他不是问题学生。他是我亲手压垮的。”
凛子没有安慰她,而是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套空白画纸和炭笔:“您可以把这套东西带回去。不用写信,不用说话,只要让他知道??有人愿意看他画的东西,哪怕只是乱涂。”
女人接过,手指微微发抖。临走前,她忽然回头:“我能……投一封信吗?不是替他,是替我自己。”
凛子点头。
她在桌边坐下,拿起笔,写得很慢,每一句都像从胸口硬抠出来:
> “亲爱的儿子:
> 妈妈今天才知道,你床底下藏了一整箱画。
> 有天空裂开的学校,有长翅膀的狗,还有一个小孩站在高楼边缘,手里举着一幅没人看得见的画。
> 我把你最喜欢的那张烧了,因为怕你耽误学习。
> 现在我后悔了。
> 如果重来一次,我宁愿你考零分,也要你笑着把画递给我。
> 对不起。
> 请你……再试一次。”
写完,她把信折成一只纸鹤,放进投稿箱。
凛子看着那只白鹤静静躺在一堆信件之上,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治愈从来不是单向的。他们以为自己在拯救别人,其实也在被无数个“她”悄悄救赎。
***
三天后,少年犯管教所传来消息。
那位曾持刀伤人的男孩,在监舍墙上用指甲刻下一句话:
> “我不是怪物,我只是疼得太久。”
然后,他第一次主动要求见心理咨询师。
与此同时,“围墙之外”计划收到第一份远程艺术展申请。
来自市儿童肿瘤病房的小患者们,想通过视频直播举办一场“病床上的画展”。他们不能出门,但希望自己的画能被看见。
团队立刻响应。千夜设计虚拟展厅,将二十幅画作投影在“回声树”的环形屏幕上;凉太编写互动程序,观众可用手机点亮画作下方的小灯,代表“我看见了你”;桃酱组织志愿者录制鼓励语音,每幅画配一段温暖旁白。
开幕当天,直播观看人数突破两万。
其中最动人的一幅,是一个六岁女孩画的《妈妈的新头发》。画中母亲光头戴帽,笑容灿烂,身边站着一个小人儿,牵着她的手。旁边附言:
> “医生说妈妈的头发还会再长出来。
> 我每天帮她摸脑袋,催它快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