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李自成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带着刺骨的寒意,“朕昨夜,又接连收到数份密奏与证供。”他目光如电,直视着下方跪伏的身影,“其中,有沈阳百姓百余人的联名血书。字字血泪,指控你纵容子弟、族人,在老家沈阳、辽阳等地,倚仗你的权势,巧取豪夺,大肆兼并民田,强占官家山林,盘剥乡里,无恶不作。致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怨声载道,民怨沸腾。对此,你有何话说?”
关震猛地抬起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陛下,臣……臣……臣……”他想要辩解,想要否认,想要喊冤,但在李自成那仿佛能够洞悉一切、蕴含着雷霆之怒的目光注视下,在他自己内心无边恐惧的吞噬下,所有预先设想好的狡辩之词,都卡在喉咙里,化为无意义的呜咽。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感到天旋地转,仿佛一夜之间,他所有的精气神都被彻底抽空,只剩下这具即将崩溃的腐朽皮囊。
李自成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旁边侍立的一名中年太监,微微颔首。
太监会意,捧着一面边缘雕刻着蟠龙纹饰的明亮铜镜,脚步无声地走到关震面前。在满朝文武惊愕、疑惑、了然、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太监伸出手,轻轻摘掉了关震头上那顶象征着一品大员身份的乌纱帽。
“关爱卿,”李自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里面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叹息,但这丝叹息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冷冽,“你且仔细看看,这镜中之人,可还是昨日殿前,那个向朕信誓旦旦、只承认失察与千两白银的刑部尚书关震吗?”
关震茫然地、如同提线木偶般,依言望向那面近在咫尺的铜镜。
光滑的镜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一张憔悴枯槁、布满了深刻皱纹的脸,眼窝深陷,眼圈乌黑,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一头昨日在殿上还仅是略显花白、尚能看出原本颜色的头发,此刻,竟已变得如同隆冬的新雪,根根银白,毫无杂色。那刺眼的雪白,在大殿四周灯烛和窗外阳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刺痛了他的眼睛,更狠狠刺痛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啊!”关震惊骇得失声低呼,如同白日见鬼。他下意识地伸出颤抖不止的双手,猛地摸向自己的头顶,触手所及,皆是冰凉而干燥的、属于老年人的衰败发丝。一夜白头。这原本只存在于志怪传奇、话本小说中,形容人因极度焦虑、恐惧、忧愤才会出现的景象,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他自己的身上。这比任何言语的斥责、任何刑罚的预告,都更能昭示他内心的崩溃与罪孽的深重。
他如同被抽走了全身力气,再也无法支撑跪姿,整个人瘫软在地,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老泪纵横,却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自成不再给他任何机会,目光转向殿外那一片朗朗乾坤,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积聚了万钧之力的雷霆,轰然炸响在皇极殿的上空,带着帝王的绝对权威与不容置疑的判决:
“死刑犯牛风潜逃,乃我大顺开国以来之首例。影响之恶劣,震动朝野,挑战国法之威严。此案之根源,皆因刑部办案不利,上下勾结,贪赃枉法所致。关震,你身为刑部尚书,国之栋梁,朕对你寄予厚望,然你昨日只言收受潘一楠、王硕白银千两,称其余皆乃失察!”
他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如同层层推进的巨浪,蕴含着滔天的怒意与彻底的失望:“而昨夜,牛成飞于天牢之中,已然彻底招供。从案件初始,你便收受牛家黄金一千两,默许其私放死囚。案件审理期间,你又收受下属潘一楠、王硕贿赂白银共一千两。为掩盖罪行,开棺验尸之后,牛成飞为‘表达感激’,再送你黄金五百两,你立刻收下,并以假尸之策,企图蒙混过关,欺君罔上。最后,为求你庇护其子牛风,牛家又倾尽家财,奉上白银十万两。桩桩件件,时间、地点、数额,人证、物证、口供俱全,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他略微停顿,那冰冷的目光再次如利剑般刺向瘫软如泥的关震,字字诛心:“更有甚者,你在京城伪装廉洁,博取清名,迷惑圣听与朝野;却在老家沈阳,纵容子弟,倚仗权势,巧取豪夺,兼并民田无数,将辽阳千山、凤凰山等公家山林、百姓生计之所,尽数纳为尔关家私有。致使沈阳百姓流离失所,冤屈难申,怨声载道。你之贪欲,何其深也;你之伪善,何其毒也!”
“朕,”李自成霍然起身,玄色衮服无风自动,强大的帝王威压瞬间笼罩整个大殿,让所有臣子都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屏住呼吸,“朕本念你或有一丝悔过之心,主动坦承部分受贿罪行,欲酌情从轻发落。然,”他声震殿瓦,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历史的判决书上,“你之罪孽,已然罄竹难书。贪墨之巨,盘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