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心底深处那不受控制蔓延开来的不安与恐惧,却如同最阴毒的蛇,死死盘踞在他的心窍,不断噬咬着他的理智和伪装。牛成飞醒了,虽然得到的消息是他神志不清,形同废人,但万一……万一他哪天突然清醒过来了呢?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见不得光的交易,那一笔笔数额惊人、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黄金白银,还有沈阳老家,那些凭借他的权势,由子弟们巧取豪夺、强取而来的万顷良田、广袤山林……这些一旦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便是真正的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老爷,夜已经很深了,寒气重,您还是早些安歇吧,保重身体要紧。”老管家关博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他的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也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劝慰。他是关家的三代老仆,几乎是看着关震从小长大,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对关震的性情心思了解甚深。
关震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得猛地回过神,心脏一阵狂跳。他看向关博,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虚弱:“关博啊……你说,陛下……陛下他真的会信了我今日在殿上的那番话吗?”他像是在问关博,又更像是在问自己,寻求一丝渺茫的心理安慰。
关博垂手躬身而立,花白的眉毛下,一双老眼充满了忧虑,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回答:“老爷今日在殿前坦承过失,态度可谓恳切至极,陛下素来明察秋毫,圣心烛照,想必……想必能体谅老爷身为一部堂官,下属众多,难免有监察不及的难处。或许……或许真如陛下当时所言,若能供认不讳,真心悔过,陛下会念在旧情,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关震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苦涩笑容,皱纹在这一刻显得愈发深刻,“谈何容易啊……关博,你是知道的,牛风之事,影响太坏,闹得沸沸扬扬,京师震动,民怨沸腾。陛下就算心里还想保我,可面对这天下汹汹之口,他也必须给朝野上下一个明确的交代。潘一楠是肯定保不住了,我这次……恐怕也难以完全脱开干系。”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如同往常般捋一捋颌下梳理整齐的胡须,却猛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冰凉彻骨,而且在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他触电般地将手缩回袖中,心中骇然。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恐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只是……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牛成飞会在这个要命的时候醒过来……虽然都说他疯了,痴傻了,话都说不清了,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终究是个天大的隐患,像一把悬在我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还有那个戚睿涵,还有他身边那群来历不明、行事诡谲的女人……他们今日看我的眼神,冰冷、锐利,仿佛……仿佛已经将我这身官袍下的五脏六腑都看了个通透……”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含混不清的自言自语,“我在京城,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爱民如子的官声,清廉俭朴的名望,难道……难道就要因为牛家这摊烂事,彻底毁于一旦,付诸东流了吗?”
关博看着主人那在短短一日内就憔悴灰败了许多的面容,听着他话语中透出的浓浓绝望,心中亦是沉痛万分,暗自叹息。但他深知此刻绝不能跟着主人一起陷入恐慌,只能强打精神宽慰道:“老爷,事已至此,焦虑伤身,多想确实无益。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阵脚,不能自乱阵脚。牛成飞既然已经疯了,他的话便不足为凭,疯子的话,谁能当真?只要没有新的、确凿的铁证出现,陛下就算要惩处,总要顾及朝局的稳定,以及老爷您这些年来辅佐朝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总会留有余地。”
关震沉默了片刻,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充满了疲惫:“好了,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再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关博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些什么,但看到关震那副心力交瘁、拒人千里的模样,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一种足以将人逼疯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关震颓然向后靠在冰凉的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获得片刻的宁静。然而,眼前非但没有变得黑暗,反而清晰地浮现出无数双眼睛——方杰民那悲愤欲绝、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眼神;焦舜生那充满质疑与控诉的眼神;戚睿涵那睿智冷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神;还有李自成那深不见底、蕴含着帝王雷霆之怒的双眸……这些眼睛如同梦魇般纠缠着他,让他无处可逃。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冷汗,不知不觉间已经浸湿了他贴身的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
阴冷潮湿的天牢深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