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如裂，一道银白电光自东海方向横贯而至，不落山巅，不击城郭，竟直直劈入守钥殿后山那片新栽的桃林。轰然巨响中，并未起火，亦无焦痕，唯有一株幼树被从中剖开，断面光滑如镜，内里却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细密纹路，宛若活物经络，隐隐搏动，似有呼吸。
百姓惊惧，以为灾兆再临。可三日后，那断裂处竟生出嫩芽，通体金红，叶片边缘泛着微光，如同熔化的晚霞凝成实质。更奇者，每逢子时，此树便轻颤不止，枝叶摩挲之声竟化作低语，非人言，亦非兽鸣，倒像是无数声音叠加后的回响，听之令人心神恍惚，却又莫名安宁。
言宁闻讯未动。
她正坐在观星崖上的望安亭中，手中捧着一只白瓷碗??正是当年阿桃用来写下“听见”二字的那只。碗底残留半圈水渍，形状如月牙，十年未曾干涸。此刻，那水痕正缓缓蠕动，逐渐拉长、扭曲，最终拼成两个新的字：
**“归来。”**
她盯着那两字看了许久，指尖轻轻抚过碗沿，忽而一笑：“你早就不需要借别人的眼睛看了，何必还用这种方式说话？”
> “习惯罢了。”那声音响起，已不再依附于任何幻象或梦境，而是直接浮现于她心间，温和如风，“有些话，总得有个容器才说得出口。就像人要穿衣吃饭，魂也要有个落脚处。”
“所以你是回来了？”她问。
> “我一直没走远。”他说，“我只是……换了个活法。不在你识海深处藏身，也不再靠你的梦游走人间。我在桃根里，在钟声里，在每一个孩子念出《童宁经》第一句的时候。我成了规则的一部分。”
她点头，不觉惊讶。
这本就是她所愿。不是消灭，不是封印，而是转化??将那一段段破碎的执念、一场场未竟的挣扎，织入天地常理之中，成为护佑而非灾劫的力量。
就像春风吹过荒原，不是为了记住哪一株草曾枯死，而是让新的生命不必重蹈覆辙。
“阿桃呢？”她忽然问。
> “她在教一个七岁的盲童认字。”他答，“那孩子天生血脉躁动，夜夜梦见自己坠入深渊。阿桃便牵着他走到桃树下，让他把手贴在树干上，说：‘别怕，这是心跳的声音。’然后她唱起一首歌，是当年你在梦里听过的那首童谣。孩子听着听着，睡着了，再没做噩梦。”
言宁闭上眼，仿佛也能听见那歌声。
简单，朴素，带着泥土与露水的气息，像极了她们小时候在村口槐树下哼过的调子。只是这一次，歌词变了：
> “桃花开，桃树长，
> 从前有个小姑娘，
> 她不说恨，也不说伤，
> 只把眼泪种成光。
> ……”
她的喉头微微发紧。
十年前，她立下归心碑时，尚不知这条路能走多远；五年前，她目睹回音井现世，才真正相信改变可能降临；而如今，当这首歌从一个八岁女孩口中传向另一个七岁孩童耳中，她终于明白??
传承，原来可以如此温柔。
亭外忽有脚步声轻响。
孟希鸿来了。他比从前更瘦了些，背也略驼，手中拄一根桃木杖，杖头雕着一朵含苞的金花。他在亭外站定，未进，只道：“北境又传来消息，地脉震动频率减半，阴煞之气几乎绝迹。天衍宗主亲赴回音井参悟七日，出来后当场毁去随身法宝三件，说是‘昔日仗势欺人，今日还愿清修’。”
言宁睁开眼，淡淡一笑：“看来，他们也开始怕自己的良心了。”
孟希鸿也笑了：“是啊。以前我们怕灵钥，怕它失控杀人；现在他们怕自己，怕这一生所作所为经不起一句叩问。”
两人沉默片刻，各自望着远方。
云卷云舒，山河静默。曾经烽火连天的北境冻土，如今已有牧民迁居，放羊逐草，甚至有人在裂隙边缘搭起小屋，自称“守井人”，自愿守护回音井周遭百里，禁止任何人携带杀器靠近。
而在东海岛上，阿桃已不再只是个病弱的小姑娘。她身高长了近两尺，脸色虽仍苍白，眼神却清明坚定。她每日清晨都会绕岛行走一圈，沿途洒下由自身精血混合桃汁制成的符水，凡是沾染之地，野草疯长，鸟雀欢鸣，连海浪拍岸的节奏都变得柔和起来。
更重要的是，她开始做梦。
不是被动承受残念侵扰的那种梦，而是主动沉入意识深处，与那些沉睡的灵魂对话。她称其为“夜行”。每到子时，她便盘坐于桃树下，闭目入定，身体微微发光，仿佛整座岛屿都在为她供能。
有一次，她醒来后对老渔夫说：“爷爷，我知道娘亲为什么把我生在这里了。”
老人手一抖，渔网滑落水中。
“她说，这片海底下埋着太多没能说完的话。而我，是第一个听得懂的人。”
自那以后，岛上每户人家都在门前种下一株桃树。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