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昌叔站在远处的一座山丘上,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
望远镜里,他能清晰地看到营房外高耸的围墙和了望塔,塔上有手持火枪的葡萄牙士兵和华人打手在巡逻。
唯一的入口,是一扇厚重的铁闸门。
“昌叔,”身边一个年轻的战士低声说道,“硬冲,怕是伤亡不小。”
“谁说要硬冲了?”阿昌叔放下望远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打仗,不光是靠刀枪。”
当晚,一个由二十名“九军”精锐组成的突击队,在一名被他们从广州解救出来的、曾在青洲当过杂役的“猪仔”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青洲附近的水域。
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选择了一处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排污渠。
那是一条直接通往大海的、散发着恶臭的暗渠。
阿昌叔亲自带队,第一个钻了进去。
齐腰深的、混杂着粪便和秽物的污水几乎让他窒息。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吭声,咬着牙,在黑暗中艰难地前行。
一个时辰后,他们从营房内部一个隐蔽的排污口爬了出来,浑身散发着恶臭,如同地狱归来的复仇者。
营房内,上千名“猪仔”挤在肮脏的大通铺上,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阿昌叔打了个手势。突击队员们悄无声息地摸向了看守的宿舍。
当晚值夜的,是几十个“和记”的打仔和几个喝得醉醺醺的葡萄牙士兵。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死亡会从他们脚下的排污沟里爬出来。
战斗在瞬间爆发,也在瞬间结束。
“兄弟们!”
他站在营房中央的空地上,对着那些从睡梦中被惊醒、脸上写满惊恐与茫然的“猪仔”们,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我们是从广东老家来的!是来救你们出去的!想活命的,想回家的,就跟我们一起,杀出去!”
最初是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一个瘦弱的少年,第一个跪了下来,嚎啕大哭。
这哭声像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积压在数千人心底的、所有的绝望与愤怒。
“杀出去!”
“回家!”
“返屋企!”
“跟他们拼了!”
被压抑的怒吼,汇成了一股足以掀翻屋顶的洪流。
“今晚,咱们就用这些烂仔的血,给回家的路,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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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记”
青洲的“猪仔”仓暴动了。
这个消息,像一阵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澳门。
刚调集人手返回香港的周世雄接到消息时,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上千名被武装起来的“猪仔”,如同一头发疯的巨兽,撞开了那扇厚重的铁闸门,涌上了澳门的街头。
他们烧毁了“信誉”赌场,砸烂了所有的妓寨和鸦片烟馆,将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和记”打仔和葡萄牙警察追得抱头鼠窜。
整个澳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然而,这场暴乱,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秩序感。
暴动的“猪仔”们,在一些神秘的黑衣人的带领下,目标明确,行动迅速。
他们只攻击与“猪仔”贸易、赌场、鸡窦这些卖人卖女相关的目标,
澳门总督府,整夜灯火通明。
年迈的总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手头只有不到五百名士兵,根本无法控制这数千名暴徒。
他紧急向香港的英国总督发电求援,得到的却是冰冷的、充满外交辞令的婉拒。
英国人乐于看到葡萄牙人陷入混乱。
就在澳门的权贵们束手无策之际,一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蒸汽船,悄然驶入了内港。
船上,走下来一个穿着黑色短衫的年轻人。
是陈九的得力手下,船老大,张阿彬。
阿昌叔是九爷手中的刀,负责破局。而他张阿彬,则是那双收拾残局、并要在废墟之上建立秩序的手。
“破”得很好,现在,轮到他来“立”了。
这场席卷澳门的暴乱,在九爷眼中不是一场复仇,也不是一次解放。
九爷给他解释,这是一场商业行为,一次精准的、目的明确的“市场出清”。
周世雄的“和记”以及那些附庸在葡萄牙人身上的小堂口,是旧的、低效的、不守规矩的供应商,现在,市场需要一个新的、唯一的、能够制定规则的垄断者。
这个垄断者,必须是他,也只能是他。
旧金山太平洋渔业及贸易公司的理事,张阿彬。
“渔业公司”,多么温和而体面的名字。
陈九在美国学会了泰西人最厉害的本事:用最文明的契约,包裹最野蛮的掠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