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安静下来。
只有茶水沸腾的咕嘟声,和车轮碾过路面的极轻微声响。
良久,泥菩萨放下茶壶,叹了口气:“姑娘慧眼。不错,从隐麟坞开始,你走的每一步,都在门主的算计之中。甚至血痋教的动向、夜枭部的反应、铁剑门的内乱、百草堂的沦陷……这些,门主都提前推演过七成。”
“为何?”林清羽握紧剑柄。
“为了让你在最短时间内成长,集齐双剑,觉醒星图。”泥菩萨正视她的眼睛,“因为时间不多了。门主推算出,血痋教的大祭首将在四十九天后完成‘千目归一’,届时他将拥有短暂打开门扉的力量。而能阻止他的,只有七星锁痋阵,或者……彻底毁掉钥匙。”
“所以雾隐门主也想得到叶寒舟?”
“不。”泥菩萨摇头,“门主要的是‘选择权’——由谁来做出那个‘救一人或救苍生’抉择的权利。这个权利,本不该由任何人垄断,更不该由血痋教掌控。”
他忽然解开衣襟,露出左胸。
那里,刺着一幅微缩的星图——正是天罡七星,但七星之间用红线连接,形成一个复杂的阵法图案。而在图案中央,嵌着一枚紫黑色的晶石,晶石内似有液体流动。
“这是‘锁心痋’。”泥菩萨声音平静,“门主亲手种下,连我心脉。一旦我有叛意,或说出不该说的,痋虫便会爆裂,让我心脉尽碎而亡。所以姑娘,我能告诉你的有限,但句句属实。”
林清羽看着他胸口的晶石,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邪异力量。那是比控心丝更高级的痋术,已与宿主共生,强行取出只会同归于尽。
“门主为何如此?”
“因为三百年前,雾隐门的祖师——七侠之一的‘雾隐客’墨尘——在陨落前,将一道预言封入门主血脉:三百年后,当双剑同持者现世,雾隐门须引导其历经七劫,集齐七星线索,最终在云梦泽做出抉择。”
泥菩萨重新系好衣襟:“历代门主都背负此命,暗中布局。而这一代的门主,更是穷尽心力,以三十年光阴布下此局。他……等得太久了。”
马车忽然停下。
车帘被从外掀起,刺目的天光涌进。林清羽眯起眼,看到车外景象时,不禁一怔。
他们停在一条大江边。
江面宽阔,水色浑浊,对岸隐在浓雾之中,不见轮廓。而江边停着的不是渡船,而是一艘三层楼船。船身漆黑,帆是深灰色,桅杆顶端悬挂着一面旗帜:云雾绕剑。
“这是雾江,云梦泽的支流之一。”泥菩萨下车,“过了此江,便是雾隐门总舵的范围。请姑娘换船。”
楼船放下舷梯。
登上甲板,林清羽才发现这船大有玄机。甲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桅杆并非木质,而是某种金属,在阳光下泛着暗沉光泽。船头立着一尊石像,是个闭目抚琴的文士,但琴弦却是真实的金属丝,随风轻颤,发出诡异的音律。
“此船名‘听涛’,以阵法驱动,可日行五百里。”泥菩萨引她进入船舱,“今夜子时,我们便能抵达总舵。”
千机殿中
子夜,雾浓如乳。
楼船缓缓靠岸。岸边没有码头,只有一片延伸入水的石阶,石阶尽头是两扇巨大的石门。石门嵌在山壁中,门上无锁,只有两行对联:
雾锁千机算尽天下事
云开一眼看破世间人
泥菩萨走到门前,双手结印,口中诵念密咒。石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里面幽深的通道。通道两侧墙壁上每隔十步便嵌着一颗夜明珠,珠光连成一线,如引路灯。
“姑娘请随我来,莫要走错一步。”泥菩萨肃然道,“此通道名‘九曲迷心廊’,内含九重幻阵,一步踏错,便永困其中。”
林清羽点头,紧跟其后。
通道果然曲折异常,且不断有岔路。泥菩萨走得极慢,每七步便停顿一次,左右观察,有时甚至后退半步再前行。林清羽注意到,他每次停顿的位置,地面上都有极淡的符文闪光——那是安全点。
如此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座建在山腹中的巨大殿堂。
殿高十余丈,穹顶镶嵌着无数发光的晶石,排列成星辰图案。四壁皆是书架,架上不是书籍,而是一卷卷的竹简、玉简、帛书,有些甚至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显然不是凡物。大殿中央,是个圆形水池,池水清澈见底,池底铺满黑白二色的石子,排布成太极图案。
而在水池中央的石台上,盘坐着一个人。
那人白发如雪,披散及地,身上只着一件素白长袍。他背对入口,面前悬浮着三面水镜,镜中光影流动,赫然是天下各地的景象:有北冥寒渊的冰川、东海蜃楼的幻影、西域佛窟的梵唱、中原皇陵的肃穆、南荒火山的熔岩、云梦大泽的迷雾……以及,隗山地宫那道若隐若现的“门扉”。
“门主,林姑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