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画了大半日,还是只画了一个头,鸟头灰褐色的羽纤毫毕现,连嘴尖沾的露水都凝着光,司昭低着头,鼻子揉进纸张,墨香混着雨后青苔味直往鼻尖钻。
“歇一歇。“身后传来沙哑男声。司昭向后仰了仰脑袋,把笔搁在案头石砚沿,半截鼠须笔浸在青瓷笔洗里,水面浮现几点胭脂色。
她揉揉眼睛:“这样,可行?“
“你歇歇。”
“我等不得!“司昭固执地:“你说的,越精细越贯。”
司空道望着窗外歪脖老槐树,拿扇子点了点司昭,试图再次劝解:“十年前我画《百雀朝凤图》,连熬七夜点晴时...”他枯瘦的手抚上眼睛:“右眼瞧见的是朱砂,左眼瞧见的是血。”
“你不要学我。眼睛坏了,挽回不了。”
他端了一旁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水入喉,他咂了一下,继续:“差不多就行,犯不着搭上自己的身子骨。依你如今的身价,尽可以了。”
这丫头昨日一回来,忽然问他,当日他画千两一幅的画,是真的假的?他说当然是真的。只是……一幅画耗时半年一年是必须的,不如多画几幅其它不那么细的画,也差不多…..
“你教我。”
司昭坚持,他说什么也不听,扭股糖似地扭了他一日,最后,他只得松口,就说先学着吧。
那就从画鸟开始,从最难的鸟儿丝毛开始。
“画人脸。”
司昭却戳穿他:“有哪家会为畜生花大钱去画像?还是画人像,特别是美人像,肯定吃香,你说的,你快教我。”
司空道叹气说急功近利不好!得一步一个脚印,花鸟鱼虫常入画,皆要涉及,如此方能长久......”
“我等不及。等我以后有空再学。”
司昭振振有词:“人脸最是生意好。特别是漂亮的人脸,哪家漂亮的姑娘奶奶都愿意留住自己最美的时候,也舍得花银钱。”
司空道只得答应,说好吧,然后告诉她,还得先从花鸟开始,不为旁的,为得就是训练她的观察力和表现力。原来画小乖,可小乖太鼓噪。
司空道用竹匾抓了两只麻雀,系在窗棂上,让她对着画。
麻雀小巧,性子跳脱,一刻不曾安静过,比小乖好不了多少。司昭喂食的时候,弄了些酒喂了,等麻雀醉倒了,方好好地画了半日。
司空道却说不行,抓麻雀就得这样画,你要学着画活物。
司昭不听:“死物方便,节省时间,要不是怕麻雀死了太臭,我都想弄只死的来。”
司空道见她铁了心要画,认真看了她一眼,问她到底为何要急着学写真细像?
他的眼睛不大好,视物不清,十步之外基本看不清人脸。是他早年用眼太过,司昭知道。他也一直教育司昭,身体本钱大于天,不能为了赚钱,作践了身子骨。现在,她这么猴急地要学,他不得不问清楚。
“是你家里那边......需要用银钱?”
他试探着问。
他问过春杏,司昭可还有其它亲人?春杏含糊说有个哥哥,失散了,正找着。
他一直以为,司昭努力赚钱,是为了找家人,但犯不着这样拼。
司昭眉毛动了一下,又飞快低下头去,有些愧疚地说,是。说那边捎信来了,有了消息,但出了点事,需要笔银钱。
“多少?很多么?”
司空通急切的地问。
“嗯。不好说。”
司昭点头,这个理由,她早就想好,总要有个说头。
司空道看她一脸郑重,知她说得是真的。他不再聒噪,转而指着画面,说这颈毛还得再画得细密一些,墨色也再浅淡一些,等干了,再渲染一次。
“记着,每半个时辰起来走动一下,换换眼睛。”
他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看见井台上的元大嫂,走过去,同她说话:“我家阿昭胃口不好,中饭也没怎么吃。想买些开胃的凉粉来吃。”
“卖凉粉的担子一早过去了。“元大嫂捞起盆子里的青菜:“斜对门孙婆子给送来半碗腌萝卜,红皮的,你把它泡酱汁里,能开胃,我待会给你去弄,放灶台上,你去端。保管下饭。”
司空道说那敢情好,多谢你了。
屋里,司昭画得头都不抬。
姐姐说,如果能赎的话,势必要一大笔银子,姐姐说,钱的事情,她会想办法,叫她不要担心。可司昭知道,姐姐有什么办法?必定是找谢广乾,可那么一大笔钱,谢广乾能腾出来吗?娘、小侄女、伯娘、堂妹她们几个,个个都是至亲,能一一接出来吗?如果平家没有抄家,家里倒是有些家产,可现在除了这几个活人,什么都没有了。
她得努力挣钱,尽量多挣,就算最后谢广乾出了这笔银子,她们姐妹俩最终要还的,还一点算一点。
人穷志短,她没有骨气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