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汤汤,自西向东横贯关中平原,将秦国的腹地冲刷得沃野千里。孝公陵前的柏木已添新绿,那场震动天下的函谷关大战硝烟散尽不过三月,可秦国上下依旧能感受到胜利余波的激荡。新君驷站在章台宫的高台上,望着远处操练声震天的军营,又低头看向案几上那份由卫鞅亲手绘制的《秦地农事水利图》,指尖在泾水与洛水之间轻轻划过,眼神里再无半分犹豫。
函谷关的血与火,终究烧尽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旧制的留恋。联军数十万压境时,是按新法编练的锐士在函谷关下死战不退,是按新法授田的百姓推着粮车昼夜不息地往前线运粮,是按新法设立的郡县官吏死守后方,让他这个刚登基不久的新君得以稳住阵脚。而那些曾叫嚣着“新法酷烈,当复旧制”的旧贵族,在联军兵临城下时,要么缩在府邸里瑟瑟发抖,要么偷偷给敌军送粮,妄图借外敌之手恢复他们失去的采邑与特权。
“君上,商君在殿外候着。”内侍的通报将新君的思绪拉回现实。
“宣。”新君转过身,案几上那些弹劾卫鞅“功高震主”的奏疏还未来得及收起,他却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
卫鞅一身玄色朝服,步履沉稳地走进殿内。他鬓角已有了些许华发,可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自函谷关大胜归来,他便知朝堂上暗流未平——旧贵族虽遭重创,却仍在暗中窥伺,而新君眼中偶尔闪过的猜忌,他亦看在眼里。
“商君,函谷关一战,秦军以少胜多,列国震动,此皆商君变法之功。”新君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坦诚,“可战后清点,军中仍有虚报军功者,地方粮仓有官吏克扣粮饷,市集上度量衡尚有偏差……这些,都需商君费心整顿。”
卫鞅躬身行礼:“臣正为此事而来。新法推行十余年,虽初见成效,却仍有疏漏。若要让秦国根基永固,需在法律、经济、军事三方面再加打磨,让新法如渭水穿渠,浸润秦地每一寸土地。”
新君点点头,将那些弹劾奏疏推到卫鞅面前:“这些东西,商君看看吧。有人说你手握重兵,恐生异心;有人说你颁行新法,得罪公族,于国不利。”
卫鞅拿起奏疏,匆匆扫过便放在一旁,神色不变:“臣若惧这些流言,当年便不会在栎阳南门立木为信。新法为秦而设,非为卫鞅一人。君上若信臣,臣愿再为秦国铸法三载,三载之后,若秦国仍有今日之弊,臣甘受车裂之刑。”
新君猛地一拍案几,起身走到卫鞅面前:“商君何出此言!朕信你。自今日起,朝堂之事,凡涉新法,皆由商君决断,卿要兵给兵,要粮给粮,任何人敢阻挠新法,以谋逆论处!”
这句话掷地有声,像一块巨石投入栎阳平静的湖面。卫鞅抬起头,与新君四目相对,那双曾充满猜忌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信任与决绝。他知道,秦国变法的关键时刻,终于来了。
一、明法审令,刑赏不惑
卫鞅做的第一件事,是修订《秦律》。
他在相府辟出一间密室,召来十余名精通律法的门客,将十余年推行新法时遇到的疑难案件、各地官吏上报的执行偏差,一一整理成册。密室里昼夜灯火通明,竹简堆积如山,卫鞅常常一坐便是整日,连饭食都由仆从送到案前。
“商君,前日雍城上报,有里正为让自家子侄逃避徭役,谎报其染疫身亡,按旧律当罚徭役三月,可百姓皆言罚轻了。”一名门客捧着卷宗说道。
卫鞅眉头紧锁:“里正乃亲民之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当改:官吏徇私枉法,若涉及徭役、军功者,削其爵位,罚为城旦(筑城苦役),全家迁往边地。”
又有门客问道:“商君,市集上有商人用小斗售粮,按律当罚铜十斤,可有些商人宁愿受罚也要为之,因小斗售粮获利远超罚铜。”
“度量衡乃国之重器,不可有失。”卫鞅提笔在竹简上写道,“凡私改度量衡者,初犯罚铜百斤,再犯黥面(脸上刺字),逐出栎阳,永不得经商。”
他深知,律法的威严不在其酷烈,而在其严明。以往的《秦律》虽已粗具规模,却在细节处留有空隙,让奸猾之徒有机可乘。此次修订,他将“连坐法”细化——邻里若发现犯罪不举报,与罪犯同罚;官吏若包庇下属,与下属同罪。同时,他也增加了“立功赎罪”的条款:百姓若能揭发官吏贪腐,可免自身徭役;士兵若能捕获逃兵,可记半次军功。
三个月后,新修订的《秦律》以铜鼎铭刻,立于栎阳宫前广场。百姓纷纷涌来围观,识字的人逐字念给旁人听。当听到“官吏不得私占良田,违者没入官府”时,曾被乡绅强占土地的农夫们忍不住拍手叫好;当听到“盗牛者,斩左趾”时,养牛的农户们脸上露出安心的神色。
可旧贵族们却坐不住了。新律中明确规定:“宗室非有军功,不得列入属籍。”这意味着,哪怕是秦君的旁支,若没有军功,也不能再享受俸禄与特权。甘龙的侄子因多年未立军功,被削去爵位,气得甘龙在府邸里砸碎了心爱的玉璧:“卫鞅匹夫,这是要赶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