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队伍如同一条被风沙与霜雪反复捶打的铁链,在无尽荒原上艰难蠕动。天空是刺眼的、毫无杂质的靛蓝,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
稀薄的空气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每一个宋军士卒的咽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灼痛。
朔风卷着雪沫与沙砾,抽打在脸上,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
龙骧骑的战马口鼻喷着浓稠的白沫,马蹄深深陷入冻土与碎石混杂的泥泞,发出沉闷的呻吟。
陈太初端坐于特制的、以厚毡与皮草层层包裹的“紫电”马车内。
车壁夹层填充着天工院特制的“石棉毡”,隔绝了车外刺骨的寒意。
他手中捏着一枚刚从信鸽腿上解下的、细如小指的铜管。
指尖微一用力,旋开管盖,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素帛。
帛上蝇头小楷密布,是种彦崇自萨迦寺发回的急报:
“…索南嘉措活佛得炮火之助,已于五日前焚毁噶当派在日喀则之‘辩经院’!诛其护法喇嘛十七人!噶当派大喇嘛丹增嘉措率残部三千退守扎什伦布寺!次仁贡布闻讯震怒,已分兵五千回援!青海湖西防务空虚!另,逻些城内暗流汹涌,赞普幼主赤松德赞之叔父朗达玛,勾结苯教巫师,欲趁赞普新丧、次仁贡布分兵之际,挟持幼主,复辟旧制!萨迦寺已遣‘明王铁卫’百人,携掌心雷二十枚,潜入逻些…”
陈太初指尖捻过素帛,冰冷的目光投向车窗外。远处雪峰连绵,如同巨兽森白的獠牙。
高原的寒风卷着雪粒,敲打着车窗,发出细碎而执拗的声响。
萨迦派的火,终于烧起来了!
次仁贡布后院起火,朗达玛蠢蠢欲动…这吐蕃高原看似铁板一块的佛国,其下早已是岩浆奔涌!
他缓缓合拢素帛,塞回铜管。这盘棋…乱局已开!
“王爷!前方…有座喇嘛庙!”
亲兵统领王烈低沉的声音隔着厚重车帘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索南国师说…需入庙礼佛祈福,为帝姬殿下与赞普…求个吉祥。”
陈太初掀开车帘一角。
暮色四合,寒风如刀。荒原尽头,一座孤零零的寺庙匍匐在灰暗的天穹下。
土黄色的夯土围墙低矮破败,几座覆着厚厚积雪的经堂佛殿形制粗陋,唯有一座高耸的白塔在暮色中泛着惨白的光。
庙门前,数十名身着破旧绛红僧袍的喇嘛垂首肃立,如同冻僵的雕塑。
更远处,隐约可见一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脚拴着沉重铁链的身影,在寒风中佝偻着身子,用冻裂的手刨挖着冻土——是农奴。
索南坚赞已下马,正与一名身形枯槁、脸上布满冻疮的老喇嘛低声交谈。
那老喇嘛浑浊的目光扫过宋军森严的阵列与华贵的帝姬车驾,眼中并无半分佛家的悲悯,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敬畏与…深藏的贪婪。
陈太初下车,裹紧玄狐大氅。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毛,直刺骨髓。
他目光扫过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空洞如死鱼的农奴,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空气中弥漫着酥油灯燃烧的腻香、陈年经卷的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膻。
“秦王殿下,请!”索南坚赞侧身引路,脸上堆起程式化的、属于高僧的庄重笑容。
步入主殿。
光线骤然昏暗。
浓烈的酥油灯烟混合着陈年香灰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头发紧。
殿内供奉着一尊巨大的鎏金铜佛,佛像低眉垂目,宝相庄严。
佛前供桌上,除了寻常的酥油灯、青稞、净水,赫然摆放着几件令人毛骨悚然的“法器”!
一只镶嵌着绿松石与红珊瑚的银碗中,盛着半碗暗红色的、已然凝固的粘稠液体——分明是血!
旁边,一只形制古怪的鼓,鼓面紧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绝非兽皮的灰白色泽,其上以金漆描绘着狰狞的忿怒明王相!
更令人心悸的是,鼓身一侧,竟赫然镶嵌着一圈…风干蜷缩的人耳!
如同枯萎的黑色花瓣!
“此乃‘嘎巴拉碗’,盛无上甘露(人血)。”索南坚赞声音平静无波,如同介绍一件寻常瓷器,“此鼓…乃‘达玛茹’,鼓面乃‘智慧女’(被选为法器的少女)之皮所制,鼓槌为‘金刚童男’腿骨…皆为大成就者灌顶法器,可沟通神佛,降服外道!”
智慧女皮?金刚童男骨?!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荒谬与暴怒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瞬间窜上陈太初的脊梁!
他目光死死盯在那面人皮鼓上!
那灰白鼓面在摇曳的酥油灯火下,仿佛还残留着少女临死前的惊恐与绝望!
中原佛教,纵有愚昧,亦讲慈悲戒杀!
何曾有此等以人骨为饰、人皮为鼓、人血为供的…“佛法”?!
这哪里是普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