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Four:宫灯坠处故国残
书接上回!
《瑞鹤图》的灰烬在铜盆中彻底冷却后,那场险些吞噬李师师的风波竟也诡异地平息了,如同沸水被抽干了薪柴。蔡京见天子于朝堂之上罕见地露出厉色,又失了那幅最关键的物证,便暂时按下了汹涌的杀机,偃旗息鼓,如同毒蛇缩回了洞穴。
然而李师师心中明镜也似,自己已彻底沦为天子与权臣暗流汹涌的博弈中,一枚被榨干价值、随时可弃的棋子。那条曾承载着隐秘温情与艺术痴缠的“潜道”,入口早已被宫人悄悄填埋,荒草萋萋,再无人迹。
赵佶的身影,如同宣德门上掠过的孤鹤,再未降临矾楼。唯有周邦彦偶尔自瘴疠弥漫的南方贬所辗转寄来的词笺,带着潮湿的梅雨气息与刻骨的忧愤,越过千山万水,成为她寂寥岁月里,唯一带着人间温度的回响。
靖康元年,凛冬骤临,北风不再是汴河两岸婉转的箫管,它化作裹挟着铁锈与血腥的狂兽,自燕云席卷而下。
金人的铁骑如黑色的怒潮,冲垮了黄河天堑的脆弱堤防,兵锋裹挟着死亡的呼啸,直指汴京城下。
昔日“清明上河”的锦绣画卷,一夜之间被撕裂。浓重的硝烟取代了醉人的酒香,震天的杀伐淹没了丝竹的靡靡,恐惧如同无形的冰手,扼住了这座千年帝都的咽喉。
城垣之上,疲惫的守军面如死灰;御街两侧,朱门紧闭,门缝里透出惊惶窥探的眼睛;州桥夜市,只余断壁残垣与冻饿倒毙的无数尸骸。
城破前夜,寒意刺骨,滴水成冰。李师师独坐于摘星阁冰冷的锦墩上,阁内未生炭火,寒意直透骨髓。
窗外,昔日那“灯火荧煌天不夜”的汴京,已沦为一片燃烧的地狱。金人进攻的号角声凄厉如鬼哭,宋军绝望的抵抗呼喊,百姓惊恐的奔逃哀嚎,屋宇在投石机重击下轰然倒塌的巨响……
无数声音交织成一首宏大而绝望的末世悲歌,撞击着摘星阁单薄的窗棂。
李师师面前一方小巧的铜火盆里,跳跃着幽蓝的火苗——周邦彦所有寄来的词稿,连同他当年亲手誊写的《少年游》原稿,正在其中蜷曲、焦黑、化为缕缕带着墨香的青烟,袅袅升腾,最终消散于冰冷的虚空。
妆台上,唯余那截被岁月摩挲得光滑温润的木簪,沉默地躺着,如同父亲沉默的注视。
忽闻楼下传来一阵极其急促、却又竭力压低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轻微碰撞的窸窣。
几名内侍簇拥着一个裹在厚重黑色貂裘斗篷里的人影,不顾李媪的惊呼阻拦,径直闯入这寂静的阁楼。斗篷的风帽被猛地掀开,露出赵佶苍白如纸、惊惶失色的脸。往日的清贵雍容荡然无存,发髻散乱,龙袍污损。
那双曾醉心于描绘仙鹤祥云的凤目里,此刻只剩下亡国之君走投无路的巨大恐惧与仓皇。
“师师,快!快随朕……随我走!”赵佶一步抢上前,冰凉颤抖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
“金虏……金虏就要攻破内城了!宣德门……宣德门快守不住了!我已安排妥帖,有秘道可通城外……快!”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的喘息。
李师师却如同被钉在原地,纹丝不动。她缓缓地、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冰冷汗湿的掌中一寸寸抽出,后退一步,平静地注视着这位曾主宰她命运、如今却狼狈不堪的天子,声音清晰而冰冷,穿透了窗外混乱的喧嚣:
“官家是要带师师去往何处?是去那白山黑水间的无边苦寒之地?还是……五国城下,那冰封雪盖的囚笼?”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赵佶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踉踉跄跄着倒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紫檀桌角上,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想辩解,想承诺,想拿出帝王的威严,却最终只发出几声困兽般的“嗬嗬”嘶气。
是啊,他连自己的皇后妃嫔、太子亲王都护不住了,谈何庇护一个烟花女子?他所谓的“安排”,不过是绝望中抓住的一根稻草,自欺欺人罢了。
“官家,”李师师的目光掠过他灰败扭曲的脸,投向窗外那片被火光映红、正在一寸寸沦陷的、属于他的锦绣河山,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您曾于画室之中,问过师师,为何您的瘦金体、《瑞鹤图》,举世皆称妙绝,却总觉知音难觅?”
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角落那架蒙尘的焦尾琴。素手拂过冰冷的琴弦,一串清越又苍凉的音符骤然划破死寂的阁楼。调子一起,赵佶如遭电击——那正是周邦彦那首惹下滔天大祸的《少年游》。
她启唇而歌,曲调依稀是旧日旖旎的骨架,填入的词句却已是血泪斑斑的嶙峋骸骨:
“并刀断水,胡尘蔽月,铁骑踏汴京。宫阙倾寒,狼烟蔽日,相对泣残更。”
“高声问:向何方遁?城上尽膻腥!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