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家亡,不如归去,魂是汉家行!”
歌声不复昔日的珠圆玉润,清越哀婉中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如同杜鹃啼血。
李师师将《少年游》中昔日的香闺旖旎、软语温存,尽数碾碎,填入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锥心之痛与冲天的怨愤。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赵佶的心尖上。
赵佶听着这熟悉入骨的曲调,唱着全然是陌生、字字泣血的词句,看着眼前女子平静面容下那深如寒潭的悲怆与近乎神性的决绝,巨大的痛苦与羞耻如同万箭攒心。
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不似人声的嘶嚎,踉跄着扑前一步,双手颤抖着,近乎疯狂地扯下腰间悬着的那枚小巧玲珑、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佩。那正是他初遇李师师于矾楼惊艳之夜,悬于腰间的信物。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玉佩狠狠摔向坚硬的金砖地面。
“啪……!”
一声极其清脆又极其刺耳的碎裂声炸响。美玉迸裂,化作无数锋利的碎片,四散飞溅。如同他们之间所有虚幻的情意与甜蜜的过往,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是朕……是朕误了江山,误了社稷!也……误了卿啊!”
赵佶双目赤红,涕泪横流,不知是悔是恨是痛,猛地转身,在惊惶内侍的搀扶簇拥下,跌跌撞撞,如同丧家之犬般冲入楼下无边无际的混乱、黑暗与末世的哀嚎之中,瞬息被吞噬。
李师师没有低头去看一眼那满地的玉屑。她缓缓起身,行至大开的雕花木窗前。寒风裹挟着浓烟与血腥气,刀子般割在脸上。
此刻,宣德门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山崩地裂般的巨响。那是大宋国门在巨型撞城锤下发出的最后呻吟与绝望崩塌。紧接着,是金兵野兽般的震天欢呼与宋军最后的、微弱的悲鸣。
就在这震天动地的喧嚣与火光中,一盏巨大的、描绘着精美绝伦的龙凤呈祥图案、曾悬挂于宣德门城楼最高处的琉璃宫灯,被攻城巨木的余波猛烈撞击,摇晃着,挣扎着,最终脱离了钩索的束缚。
它燃烧着,如同一颗巨大而绝望的陨星,翻滚着,哀鸣着,划过被战火映得血红一片的漆黑夜空,带着所有繁华盛世的残影,最终狠狠砸在御街冰冷坚硬的青石御道上。
“轰……!”
一声沉闷又暴烈的巨响。烈焰如同愤怒的金莲,猛地腾空而起,吞噬了华丽的灯架。在那跳跃升腾的炽烈火光中,依稀可见一片尚未燃尽的、题着瘦金体御诗的明黄绢帛,在热浪中痛苦地卷曲、焦黑,迅速化为飞灰,随风飘散。如同那曾在《瑞鹤图》上睥睨天下的“天下一人”花押,连同整个王朝最后的体面与尊严,一同灰飞烟灭。
冲天的火光,将李师师绝美的侧脸映照得一片金红,平静无波,如同庙宇中阅尽沧桑的神像。
她缓缓抬手,将袖中那截粗糙的木簪取出,紧紧握在掌心,冰凉的触感透过肌肤,直抵心脏最深处。
“父亲,女儿活下来了,用您留给我的这点念想活下来了。可您曾用性命守护的、女儿挣扎攀附的、这煌煌大宋的天……终究,终究还是塌了。”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吞噬宫灯的烈焰,望了一眼在火光与黑暗中哭嚎奔突的城池,决然转身。素色的身影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悄然没入摘星阁外深不可测的黑暗回廊,再无一丝留恋。
那身影融入楼下汹涌混乱的难民潮中,如同一点墨滴入翻滚的浊浪,转瞬不见踪迹。
唯有那首被鲜血与泪水彻底篡改的《少年游》的曲调,在汴京城的断壁残垣、在幸存者麻木的唇齿间、在呜咽的北风里,被低声地、反复地吟唱着,字字句句,泣尽了故国最后的残阳。(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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