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墨宝招灾风波起
书接上回!
周邦彦的马车,辚辚驶出汴京南薰门那日,天空飘起了凄冷的秋雨,如丝如缕,沾衣欲湿。李师师不顾李媪劝阻,独自登上矾楼最高处的“摘星阁”。
凭栏远眺,烟雨迷蒙中,南薰门高大的轮廓渐渐模糊,再也望不见那青衫磊落、才华横溢的身影。怀中紧抱着周邦彦临行前,托可靠小厮悄悄送来的词集手稿,墨痕犹新,字字句句仿佛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与酒后的微醺。
从此,汴京词坛少了一抹清雅孤高的辉光,她的世界也缺了一角真正懂她、惜她的知音温暖。冷雨打湿了她的鬓发和衣衫,寒意直透骨髓。
祸不单行。周邦彦流放的余波尚未平息,另一场由天子御笔墨宝引发的滔天巨浪,已悄然在朝堂深处酝酿翻涌。
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太师蔡京,其耳目遍布宫闱市井,不知从何处探得风声,竟得知天子将御笔亲绘、寓意祥瑞国祚的《瑞鹤图》赐予了矾楼歌伎李师师!
“岂有此理!荒谬绝伦!” 蔡京在富丽堂皇的太师府书房内勃然作色,手中把玩的一只定窑白瓷茶盏被他狠狠掼在地上。“啪嚓”一声脆响,名贵的瓷器瞬间化为齑粉,茶水四溅,污了波斯进贡的织金地毯。
他面沉如水,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寒光,“国之重宝,天子心血,竟沦落卑贱娼寮。此非独亵渎天威,玷污圣德,更是动摇国本,授人以柄。”
他深知天子痴迷书画艺术近乎病态,若能借此发难,既能彰显自己“忠君体国”、“维护纲常”的“忠直”,又可打击潜在对手,更能将沉溺艺术、疏于朝政的天子牢牢控于股掌,巩固自己权位。他即刻召来心腹御史中丞何栗,密室授意。
翌日大朝,紫宸殿内金碧辉煌,气氛却肃杀凝重。御史中丞何栗手持象牙笏板,出班厉声奏道:“臣风闻市井哗然!矾楼妓者李氏,竟私藏官家御笔《瑞鹤图》。此画乃官家精诚所至,心血所系,寓意大宋国运昌隆,天命永固!今沦落于烟花卑贱之地,实乃亵渎天威,玷污圣德,莫此为甚。更兼外间流言蜚语,于官家清誉有损,于朝廷体统有亏,动摇国本,其罪当诛。臣泣血叩请,即刻锁拿李氏,追回国宝,付之一炬。并严查其背后是否有人指使,行蛊惑君上、离间君臣之奸计。” 奏疏如淬毒利刃,字字诛心,句句指向李师师,更暗藏机锋,直指朝堂。
满朝文武屏息垂首,目光或惊或惧或疑,齐刷刷投向御座之上。赵佶端坐龙椅,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白,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赤金龙头扶手,指节发白。
他赐画本是极私密的情事,是他艺术灵魂在红尘中觅得知音的慰藉,如今却被摆上庄严肃穆的朝堂,成了政敌攻讦的利器。他既怒且窘,更有一种被当众剥去衣衫、尊严扫地的强烈羞辱感。
他欲拍案而起,怒斥何栗危言耸听、捕风捉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丹墀之下垂首肃立的蔡京。只见蔡京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嘴角却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笑意。
赵佶心头猛地一凛,如同被一盆冰水浇下!他深知蔡党势大,盘根错节,羽翼已丰,若此时强行回护李师师,非但救不了她,恐会引发更大的政治波澜,甚至危及自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一派胡言!” 赵佶强压翻腾的怒火与屈辱,声音冰冷,如同殿外深秋的寒霜,“《瑞鹤图》乃朕兴之所至,随意涂抹,消遣之作,何来‘国宝’之说?外间流言,市井小民捕风捉影,以讹传讹,更不足信,此事休得再议!退朝!”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完,猛地拂袖而起,在张迪的搀扶下,步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离开了这让他窒息的紫宸殿。背影在群臣复杂的目光中,显得前所未有的狼狈与虚弱。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飞入矾楼。妈妈李媪吓得魂飞魄散,捶胸顿足,哭天抢地:“我的儿啊,这可如何是好啊!天塌了啊,蔡太师这是要你的命啊!我们孤儿寡母的,拿什么跟那些大人物斗啊……”她肥胖的身体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李师师却异常地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来临。她屏退哭嚎的李媪和惊慌失措的侍女,独自一人,步履沉稳地步入那间曾承载过无数旖旎时光的画室。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龙涎香的气息。那幅《瑞鹤图》依旧高悬在粉壁中央,十八只御笔亲绘的白鹤在祥云中翩跹起舞,姿态出尘,栩栩如生,“天下一人”的花押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眼。
“官家,”她对着空寂无人的画室低语,声音轻如叹息,却带着决绝,“您的丹青妙笔,是师师的荣耀,亦是师师的劫数。可惜它太重了,我……一介风尘女子,承受不起。今日,便将它……还归于九天吧。”
她取来一个精巧的鎏金狻猊纹铜火盆,置于画下。又搬来一张榉木鼓凳,踮起脚尖,颤抖着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将这幅价值连城、曾象征无上恩宠的御笔,从墙上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