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诺诺?”弗罗斯特看清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被一种真切的、甚至称得上热烈的光芒取代。
他随手把草帽和修枝剪放在旁边的木桶上,大步迎上前来。他的步伐依旧稳健,却少了几分罗马议事厅里的咄咄逼人。
“叔叔。”凯撒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动了动嘴唇,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亲人,那些在心底盘旋的、或质问或寒暄的话语,一时间竟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弗罗斯特的变化太大了,大得让他无所适从。他该说什么?安慰他的失势?感谢他曾经的“磨砺”?还是质问加图索家对诺诺的图谋?似乎都不合时宜。
弗罗斯特却似乎毫不在意凯撒的沉默。他目光在凯撒脸上仔细逡巡,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安好,最终落在凯撒和诺诺交握的手上,眼神微微闪动,随即露出一个宽和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深刻而真实。
他伸出沾着些许泥土却温暖有力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凯撒的肩膀,又向诺诺点了点头。
“来了就好!”他语气爽朗,带着泥土的厚重感,“快进屋!尝尝我今年新摘的葡萄!阳光正好,甜得很!”他没有问为什么来,没有提加图索家的风雨飘摇,没有提他为何在此种葡萄,仿佛他们只是寻常的、来探望乡下叔叔的晚辈。他自然的亲近,瞬间消融了凯撒心头最后那点冰封的隔阂。
农舍的客厅宽敞而简朴,石头地面光洁凉爽,壁炉里没有火,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葡萄果香、木柴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陈年酒香。粗木家具厚重而舒适,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只有墙上挂着几幅色彩明快的乡村风景画。阳光透过格子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弗罗斯特很快端来一大盘洗得晶莹剔透的葡萄,深紫色的果粒饱满圆润,表面覆盖着一层诱人的白霜。“尝尝!”他热情地招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个急于展示成果的孩子。他拿起一串,亲手揪下几颗最大的,分别递给凯撒和诺诺。
凯撒捻起一颗放入口中,牙齿轻轻咬破果皮,瞬间,甘甜清冽的汁水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在舌尖迸发,盈满口腔。
这味道纯粹而直接,与罗马宴会厅里那些昂贵却充满算计的酒水截然不同。他有些讶异地看向弗罗斯特。弗罗斯特捕捉到他眼中的神色,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他自己也摘了一颗放进嘴里,眯起眼细细品味着。
“比罗马的酒好?”他打趣道,语气轻松。
“好太多。”凯撒诚实地点头,又吃了一颗。诺诺也笑着点头,指尖染上一点葡萄的紫色汁液。
这时,凯撒才想起带来的礼物。他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青瓷茶叶罐,罐身温润,绘着淡雅的墨竹。“叔叔,”他将茶罐递给弗罗斯特,“中国的明前龙井,一点心意。”
弗罗斯特接过,打开罐盖,一股清新馥郁的豆栗香气扑面而来。他捻起几片扁平挺秀、翠绿鲜润的茶叶,放在鼻尖下深深嗅了一下,脸上露出由衷的欣赏。
“好茶!这香气……让我想起很多年前去杭州的时候了。”他小心地盖上盖子,看向凯撒,“让你破费了。”
凯撒挺直了脊背,语气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混合着矜持与骄傲的坦诚:“用我自己在执行部的薪水买的,攒了三个月。”他顿了顿,嘴角微扬,补充道,“当然,这三个月里,家族信托基金打来的生活费,我也照常花着。”他没有虚伪地撇清与家族的关系,这份坦荡反而显得真实可爱。
弗罗斯特微微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洪亮,震得窗棂似乎都在轻颤。他用力拍了拍凯撒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和毫不掩饰的赞赏。“好!花自己的钱买礼物,花家里的钱过日子,天经地义!”他珍重地将茶叶罐放在客厅中央的木桌上,仿佛那不是一罐茶,而是一件值得郑重对待的礼物。“卢卡!去烧壶好水!用后山泉眼打来的水!”他朝门外喊道。
午后温暖的阳光慵懒地流淌在农庄的葡萄架下,藤蔓的影子在石板地上交织成细碎的光网。凯撒、诺诺和弗罗斯特围坐在一张厚重的橡木桌旁,桌上除了那盘紫得发亮的葡萄,还多了一把质朴的陶壶和三只白瓷杯。壶嘴里氤氲出袅袅热气,带着明前龙井特有的清雅栗香,缓缓融入葡萄藤的甜润气息里。
弗罗斯特拿起陶壶,动作不算十分娴熟,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滚烫的水流注入白瓷杯,嫩绿的茶叶在澄澈的水中舒展、沉浮,如同复苏的生命。
他将第一杯茶轻轻推到诺诺面前,冰灰色的眼眸深处,锐利的审视已完全被一种温和的接纳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