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皇帝斜倚在铺着明黄锦缎的软榻上,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灰败,眼袋浮肿,唯有攥着那份《治安疏》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青筋虬结,透着一股择人而噬的戾气。
“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啊…” 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须发皆白,躬着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十年宫廷生涯磨砺出的圆滑与谨慎。
他浑浊的老眼飞快地扫过那份摊开的奏疏,上面“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等字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皮直跳。
“息怒?嗬…嗬嗬…” 嘉靖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冷笑,胸膛剧烈起伏。
他猛地抓起那份奏疏,手臂因狂怒而颤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地上!明黄的奏本撞上冰凉的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一记重锤砸在殿内每个人的心头。
“反了!反了天了!”
嘉靖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兽,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指向殿外,
“区区六品主事!蝼蚁般的东西!也敢如此辱骂君父?!黄锦!速速派人!把他给朕抓起来!立刻!马上!若让他跑了,朕唯你是问!”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瞬间跪倒一片,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大气不敢出,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
黄锦扑通一声跪下,动作却不见多少慌乱。他深深叩首,花白的头颅几乎触到地面,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冷静: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斗胆禀告。这个海瑞,海主事…”
他微微抬起身,老眼看向暴怒的皇帝,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他向来有个‘海疯子’的愚直名声,满京城皆知。奴婢听闻,他上这封奏疏之前,自己就知道是冒犯天颜、十死无生的勾当。早早地…就给自己置办了一口上好的棺材!”
“棺材”二字一出,仿佛有股寒气瞬间弥漫开来。嘉靖皇帝暴怒的喘息声,猛地一顿。
黄锦的声音继续平稳地流淌,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他与结发妻子诀别,遣散了家中仅有的几个奴仆。如今那海府,怕是连只耗子都跑光了。陛下…这样的人,他是不会跑的。他就在那儿…等着您去抓他,等着您…赐他一死呢。”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嘉靖的心坎上。
奉天殿广场上,洪武君臣听得清清楚楚。
“嘶…这老阉货,补刀补得真狠!” 蓝玉抱着胳膊,咂了咂嘴,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兴味,“句句都在提醒老皇帝:人家连棺材都买好了,就等你杀呢!你杀了他,不就坐实了自己是昏君?”
朱元璋端坐龙椅,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光幕中嘉靖那张灰败扭曲的脸。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重臣耳中:
“这个嘉靖后世…嘿,倒是个有手段的。帝王心术,玩得比咱还溜。咱是明着提刀砍人,他是钝刀子磨人,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可惜,这脑子…就没用在正道上!修仙?炼丹?长生不老?
他以为自己是谁?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哪个不是雄才大略?哪个不栽在这上面?
他一个守成的皇帝,根基能有那几位深?折腾得比祖宗还邪乎!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蠢材!”
龙椅下首,魏国公徐达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捋着短须,声音沉稳:
“上位所言极是。嘉靖此人之权谋机变,驭下制衡,确有过人之处。只是…”
他目光扫过光幕上那口曾在官道上移动的乌沉棺材,又看看嘉靖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这守成的皇帝,终究不如开国之君肆意。杀一个海瑞这样的清官直臣,他得掂量天下悠悠众口,得顾忌身后史笔如刀,得考虑朝野物议沸腾…”
一旁的冯胜接话,语气里竟有几分对嘉靖的“同情”:“是啊,他想杀人,得先找个能堵住天下人嘴的由头,得平衡各方势力,得考虑会不会激起更大的乱子…杀个人都杀得如此憋屈!哪像咱们…”
他后半句没说完,只是嘿嘿一笑,目光敬畏地扫过龙椅上那位杀伐决断从不犹豫的开国雄主。
永昌侯蓝玉更是直接,一拍大腿,嗓门洪亮:“憋屈!真他娘的憋屈!这皇帝当得,杀个六品官都怕这怕那!哪像咱们上位,看谁不顺眼,管他公侯将相,说剥皮就剥皮,说抄家灭族就抄家灭族!痛快!这才叫皇帝!”
他话糙理不糙,引得周围不少经历过洪武初年血雨腥风的将领都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一时间,这些跟随朱元璋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勋贵们,看着光幕里那个被一封奏疏气得跳脚却又投鼠忌器的后世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