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人到厂了?” 皮特哥的电话打来时,阿佳刚走出地铁站。阳光穿过高楼的缝隙,在地面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像极了每个人不同的活法。“到了,都签完合同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做得不错。” 皮特哥顿了顿,“晚上请你吃饭。” 阿佳挂电话时,看见卖煎饼的大姐正把一个加双蛋的煎饼递给穿工装的男人。对方接过时笑出满脸褶子,说 “这个月能给娃买新书包了”。
写字楼的旋转门把阳光切成碎片,阿佳走进去时,正好撞见新入职的实习生在哭。女孩手里攥着被退回的简历,说有个单亲妈妈不符合年龄要求。阿佳接过简历看了看,在年龄那栏填了 “34”,然后从抽屉里翻出瓶修正液。
“下次记得,” 他把简历递回去,“改完后用吹风机吹干,不然容易被看出来。” 实习生愣住的瞬间,阿佳转身走向茶水间。咖啡机正在运作,咕嘟咕嘟的声响里,他仿佛听见三年前自己的心跳 —— 那时它还会为了不该改的数字而剧烈颤抖。
阿佳对着玻璃整理领带时,发现去年那条磨破的皮带被扔在了垃圾桶里。新皮带的金属扣硌得肋骨有些疼。
皮特哥的雪茄味从门缝飘进来,阿佳拿起桌上的业绩表,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勾。表格边缘的咖啡渍晕开成浅褐色,像块被岁月浸透的伤疤。他忽然明白,那些没人教得会的道理,都藏在这些伤疤里 —— 不是不痛,是痛过之后,终于懂得该往哪里走。
傍晚的夕阳把格子间染成橘红色,阿佳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招聘数据,突然想起“希望”。或许希望从来不是纯白无瑕的,它得裹着点灰,沾着点油,才能在这人间烟火里,踉踉跄跄地活下去。就像此刻他指间的烟,明知道会熄灭,也得点着了才敢走进更深的黑夜。
阿佳把第七份简历塞进碎纸机时,刀片碾过纸张的声响让他想起老家的石磨。三年前帮单亲妈妈改年龄的修正液还放在桌角,瓶身上的标签早已被手指磨得模糊,露出底下 “办公专用” 的字样。实习生小张抱着一摞合同进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点,像在催促某个注定要发生的结局。
“佳哥,跨境电商招的这批客服,有八个说要辞职。” 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甲在合同边缘掐出月牙形的白痕。阿佳接过离职申请时,指尖触到纸张上未干的泪痕 —— 最上面那份的申请人签名,和三年前那个报警的年轻人笔迹惊人地相似,连最后一笔的弯钩都带着同样的倔强。
茶水间的咖啡机又在漏水,褐色的液体在台面上漫延成河。阿佳扯了张纸巾擦拭时,看见镜中的自己:西装肘部磨出的毛边和皮特哥当年那件如出一辙,无名指上的银戒指沾着洗不掉的咖啡渍,像枚褪了色的封印。
“又是因为加班?” 皮特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手里的文件夹 “啪” 地拍在饮水机上。阿佳转头时,正看见对方领带夹上的钻石在日光灯下闪烁 —— 那是去年业绩冠军的奖品,此刻却像颗冰冷的泪珠。
“说每天工作超过十小时,不符合劳动法。” 阿佳把离职申请推过去,纸张在两人之间微微颤动。窗外的老槐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新抽的枝条正沿着三年前的轨迹,朝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攀爬。
皮特哥突然低低地笑了,烟圈在他齿间打着转:“十年前我刚入行时,也遇到过这种事。” 他伸手在阿佳肩上拍了拍,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像块熟悉的烙铁,“那时还是诺基亚的客服中心,一群小姑娘举着劳动合同要说法,最后还不是该干嘛干嘛。”
碎纸机的轰鸣声里,阿佳突然想起那个摔断腿的中年男人。对方去年冬天来公司送锦旗,说儿子考上了重点高中,锦旗上 “尽职尽责” 四个字的金粉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粗糙的红布。当时他还觉得眼角发烫,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齿轮转动时溅起的一点火花。
实习生小张在走廊里哭出声,阿佳走过去时,看见她手里攥着张体检报告。肝功能异常的诊断书被揉得皱巴巴的,像片被暴雨打过的叶子。“那个应聘月嫂的阿姨,明明活儿做得那么好...” 小张的话没说完就被抽泣打断,阿佳接过报告的瞬间,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被涂掉 “异常” 二字的体检单 —— 连医院的抬头都一模一样,只是日期往后推了三十六个月。
“把这页撕了,换张正常的附上去。” 阿佳从抽屉里翻出订书机。皮特哥的办公室传来争执声,阿佳推门进去时,正看见老板把一份合作协议摔在桌上。新能源电池厂的 logo 在文件顶端闪着红光,和三年前那份黄掉的合同如出一辙,连甲方负责人的签名都带着同样的潦草。
“又要改年龄?” 阿佳递过去一杯冰水,冰块在玻璃杯中碰撞出清脆的响。皮特哥仰头灌下去时,喉结滚动的弧度让他想起去年醉酒的夜晚 —— 对方把脸埋在酒杯里,说儿子终于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