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您看。”阿福见他进来,手里还捏着那颗新珠子,是他今早去木匠铺挑的牛角料,颜色却比旧珠浅了一截,像白瓷碗里落了颗碎玉,透着股生分的亮,“昨儿您算账时珠子掉地上,摔裂了道缝,我想着先换颗新的,不耽误用。”
苏明远没说话,走过去拿起那把老算盘。框子上还留着爷爷苏敬之的指痕,当年爷爷教他算账,总让他把手指贴在算盘的“档位线”上,说“这线是规矩,珠子得顺着线走,账才能算得清”。他指尖摩挲过木槽边缘,碎珠还放在旁边的砚台里,裂纹像道细小的闪电,将圆润的珠子劈成了两半。
“拿把细砂纸来,再取点鱼鳔胶。”苏明远把新珠子放在桌角,弯腰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些细碎的木屑——都是往年修补算盘时攒下的,大多是从旧珠上磨下来的,黑褐色的粉末里还混着点松烟墨的痕迹,那是爷爷当年算完账,总爱用算盘珠子蹭蹭砚台,日子久了,连木屑都带着墨香。
阿福愣了愣,还是转身去取东西。他来苏家银号三年,总听老伙计说东家念旧,却没见过这么较真的——一颗算盘珠而已,换颗新的不过半文钱,何苦费这劲?
苏明远把碎珠放在掌心,迎着窗棂透进来的光看。珠子上有圈淡淡的包浆,是几十年里无数次被手指拨动、碰撞留下的印记,靠近档杆的地方还磨出了个细微的凹痕,那是爷爷当年算“秋收账”时,总爱把这颗珠子往档杆上靠,说“这颗是‘镇账珠’,靠着档杆,心里才稳”。他用细砂纸轻轻打磨碎珠的断面,木屑簌簌落在纸上,像撒了把细芝麻。
“东家,您这是……”阿福端着砂纸和胶水回来,见他把木屑倒进小碗,又兑了点温水,慢慢搅成糊状,忍不住问,“这碎珠都裂成这样了,补好也未必能用吧?”
“能用。”苏明远的声音很轻,指尖沾了点糊状的木屑,小心翼翼地填进碎珠的裂纹里,“爷爷当年教我补算盘,说珠子就像人,磕着碰着难免,只要心没散,补补还能凑成一串。”
他想起七岁那年,也是在这张账房桌前,他趁爷爷不注意,踮着脚够算盘,没成想把“地梁”上的一颗珠子碰掉,滚到了柜子底下。他吓得不敢作声,爷爷却没骂他,只是蹲下来,和他一起趴在地上找,手指被柜子角磕出了红印也没在意。找到珠子时,爷爷用帕子擦了擦,说“明远你看,这珠子要是丢了,算盘就不完整了,就像咱们家,少了谁都不行”。
那时他不懂,只觉得爷爷的手很暖,握着他的手教他拨算盘,珠子碰撞的“噼啪”声里,还混着爷爷哼的小调。后来他才知道,爷爷说的“家里人”,不只是苏家的血脉,还有这把算盘,还有银号里的老伙计,甚至是那些攥着苏家银票、把家底托付过来的主顾。
苏明远把补好的珠子放在通风处晾着,又拿起那把老算盘,轻轻拨动剩下的珠子。“噼啪”声依旧清脆,只是少了那颗“镇账珠”,总觉得空落落的。阿福在旁边看着,忽然想起上个月,老主顾张掌柜来取存款,说家里儿子要去外地学徒,想多带点现银。当时账房用新到的西洋计算器算利息,算得又快又准,张掌柜却盯着苏明远手里的老算盘,说“还是苏老掌柜当年用的这把算盘实在,珠子一响,就知道这钱放得踏实”。
“阿福,你知道这算盘有多少年了吗?”苏明远忽然开口,手指划过算盘上的“定盘星”,那是用红漆点的小点点,几十年过去,颜色淡了些,却依旧醒目,“从太爷爷开银号那年算起,快六十年了。当年太爷爷用它算第一笔账,是给城南的粮铺兑银子,后来粮铺遭了水灾,太爷爷没催着要账,还借了笔钱让他们重建,粮铺掌柜说,这辈子都认苏家的银票。”
阿福摇摇头,他只知道这算盘是老物件,却不知道还有这么多故事。
“这颗‘镇账珠’,当年爷爷用它算过赈灾的账。”苏明远指着空荡荡的木槽,眼神里多了些柔和,“光绪二十六年,城里闹饥荒,官府让商户捐粮,爷爷坐在这账房里,拨着这颗珠子,算各家捐的粮数,算要分给多少户人家。那时候珠子掉过一次,爷爷连夜找木匠补,说‘这珠子不能少,少了一颗,就像少算了一户人家的口粮’。”
说话间,补好的珠子已经晾干了。苏明远拿起来看了看,裂纹被木屑和胶水填得严严实实,虽然颜色还是有点不均,但远看过去,和原来的珠子没什么两样。他小心地把珠子安回木槽里,轻轻拨动——“噼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混着淡淡的木香味,飘在账房里,像是老伙计久违的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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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么一补,倒看不出来是坏过的了。”阿福凑过来看,忍不住赞叹。
“是看不出来了,但我知道它补过。”苏明远笑了笑,把算盘放在桌案中央,又拿起账本,“就像家里人,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