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的春,戈壁滩的风还裹着残冬的凛冽。苏家商队的二十峰骆驼刚出玉门关,领头的老驼夫陈九就蹲在沙地上,把新领的西洋皮水袋翻来覆去地摸。油光锃亮的皮面泛着冷光,捏在手里硬挺挺的,不像用了十年的羊皮袋那样,早被汗浸得软塌塌地贴着手心。
“九叔,这洋玩意儿好啊,昨天过疏勒河,我那袋摔在石头上,愣是没漏一滴。”年轻驼夫小周凑过来,拍着自己的西洋皮水袋,声音里满是新鲜。陈九没应,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块巴掌大的旧羊皮——毛色已经发灰,边缘磨出了毛边,犄角处还留着个小小的补丁,是去年在星星峡补的。他小心翼翼地把羊皮塞进西洋皮水袋,手指按了按,确保羊皮贴在水袋内壁,才把袋口的铜扣系紧。
小周看得直皱眉:“九叔,您这是干啥?这洋水袋密封严实,塞块旧羊皮多碍事,万一堵了出水口咋办?”陈九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沙,浑浊的眼睛望向远处起伏的沙丘:“你爹当年跟我走丝路,第一次带的就是羊皮袋。有回我们在黑风口断了水,靠的就是羊皮袋里没拧干的水,撑到了下一个水源。”
小周撇撇嘴,没再说话。他总觉得老驼夫的规矩太死板,现在商队里的东西哪样不是新的?西洋的指南针比老罗盘准,铁皮的货箱比木箱防潮,就连驼铃都换了铜制的,响起来比老铜铃脆亮。这旧羊皮又沉又占地方,实在是多余。
商队走了三日,到了库姆塔格沙漠边缘的驿站。驿站里挤满了往来的商队,有拉着洋布的晋商,也有驮着药材的陕商。傍晚时分,隔壁晋商的驼夫突然吵了起来,说是有两峰骆驼挣脱了缰绳,带着三袋水跑了。“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水咋走?”晋商的掌柜急得直跺脚,驿站的水早就被前面的商队买空了,要想补水,得再走两天到南湖。
陈九正在给领头的骆驼“老黄”喂料,听见动静就走了过去。晋商掌柜认得他,知道苏家商队的老驼夫有经验,忙上前作揖:“陈老哥,您看这事儿……”陈九没急着应,先问了问他们带的水袋。“都是新的西洋皮袋,结实得很,就是没剩多少水了。”掌柜的叹着气,指了指堆在墙角的水袋,每个袋口都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
陈九转身回了自己的驼队,从自己的西洋皮水袋里掏出那块旧羊皮。羊皮吸饱了水,沉甸甸的,他双手攥着羊皮两端,用力一拧,清亮的水珠就顺着指缝滴进了碗里。一碗,两碗,竟拧出了小半碗水。“把你们的空碗都拿过来。”陈九朝着晋商的驼夫喊。
小周看得目瞪口呆,连忙帮着招呼人。商队里的其他驼夫也纷纷掏出自己的西洋皮水袋,取出里面的旧羊皮——有的羊皮上绣着小小的“苏”字,有的留着磨破的毛边,都是跟着他们走了好几年的老物件。十几块旧羊皮拧下来,竟凑够了两壶水。“这些水够你们撑到南湖了,明天一早跟我们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陈九把水壶递给晋商掌柜。
掌柜的接过水壶,手都在抖:“陈老哥,您这……这旧羊皮竟是救命的宝贝!我要是早知道,也让伙计们备着了。”陈九笑了笑,把拧干的羊皮重新塞回水袋:“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做生意跟走丝路一样,不能只看眼前的方便,得给自个儿留条后路。这西洋皮袋是结实,可它不吸水;这旧羊皮看着不起眼,关键时候能救命。”
夜里,小周躺在驼毛毡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白天陈九拧羊皮的模样,又摸了摸自己水袋里的旧羊皮——那是出发前陈九硬塞给他的,说是他爹当年用过的。“九叔,您说我爹当年,是不是也靠这羊皮救过人?”小周凑到陈九的毡房边,小声问。
陈九没睡着,正借着马灯的光补着羊皮上的补丁。“你爹当年比你还倔,说老羊皮没用,非要用新的布袋子装水。结果走到大漠深处,布袋子漏了,水全渗进了沙子里。是我把自己羊皮袋里的水匀给了他,他才撑了过来。”陈九放下针线,指了指羊皮上的补丁,“这补丁就是那次之后,他自己缝的,说以后走丝路,再也少不了这旧羊皮。”
小周的眼睛湿了。他爹去世得早,他只知道爹是个厉害的驼夫,却不知道爹还有这样的故事。“九叔,我以前总觉得您的规矩太老套,现在才知道,这些规矩都是用命换来的。”陈九拍了拍小周的肩膀:“不是规矩老套,是有些东西,不管时代怎么变,都不能丢。就像这旧羊皮,它装的不是水,是走丝路的本分——不贪眼前利,不忘身后路。”
第二日清晨,商队继续赶路。小周把自己的西洋皮水袋检查了一遍,又把旧羊皮往里塞了塞,确保贴得严实。走在沙漠里,风刮得骆驼的铃铛叮当作响,小周看着前面陈九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水袋沉了不少——那不是水的重量,是老辈人传下来的念想,是能在绝境里撑起希望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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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路,天突然变了脸。黑沉沉的乌云压了下来,狂风卷着沙砾,打得人睁不开眼。“是黑沙暴!快找避风的地方!”陈九大喊着,指挥驼夫们把骆驼赶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