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里翻涌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藏着千言万语,却又被某种力量死死压住,看得萧梧新心头莫名一紧,竟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害怕。
那究竟是怎样的眼神啊?
是洞悉了所有真相、看清了前路凶险,却依旧甘愿纵身跃入的决绝,像飞蛾明知扑火会焚身,仍要扑向那一点光;是本可以袖手旁观、全身而退,却偏要伸出援手的悲悯,带着对深陷泥沼者的不忍;更有强压在眼底的不舍,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明明满心留恋,却倔强得不肯显露半分。
“萧师兄,”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很多事情都有蛛丝马迹,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秘密,纸终究包不住火,总会有人知道的。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帮忙?”
萧梧新沉默了。
那位一直藏在暗处,如同蛰伏的猛兽,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现身。
若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他万万不想惊动那位出手——那几乎是孤注一掷的选择。
可此刻,许灼华的目光牢牢锁着他,那眼神里的恳切与决绝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
他只犹豫了一瞬,心底某个角落便软了下来,终究还是点了头:“好,我会去一趟南京,当面劝说那位。”
许灼华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点了点头,随即转向一旁的程牧昀,语气恢复了几分冷静:“程牧昀,你派人保护萧师兄吧。”
程牧昀却紧紧皱起了眉,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他太了解许灼华了,那看似平静的语气下,藏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可更多的是一种他不敢深想的决绝。
这时候让萧梧新去南京?简直和送命没什么两样!那里的局势错综复杂,每一步都可能踩进致命的陷阱。
“可是,南京太危险了。”他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反对。
许灼华却抬眼看向他,面色凛然,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字字清晰如铁:“既然要东州军,无论是谁,都要拿出些诚意来。”
没有人知道,她说出这句话时,心有多痛。
她没有别的办法了,为了让程牧昀活下去,她只能逼着萧梧新去冒这个险。
她比谁都清楚,萧梧新命不该绝,总能逢凶化吉,安全活到最后;可她的程牧昀呢?
前路遍布荆棘,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只要能换程牧昀一线生机,别说是让她背负逼迫友人的骂名,就算是让她付出更沉重的代价,她也心甘情愿。
萧梧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轻轻皱了皱眉,眼神从一脸为难的程牧昀身上移开,转向许灼华,郑重地鞠了一躬:“灼华放心,我一定会去南京。这诚意,我萧梧新拿得出来。不仅是为了东州军,更是为了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程牧昀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会让他有事。”
许灼华连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指尖微微发凉。
眼前的萧梧新,一身风骨,满腔担当,配得上他身上那数不清的功勋,更担得起日后可能被载入史册的流芳百世。
“多谢萧师兄,”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暖意,“你有这样的魄力,你的理想,一定会实现!”
萧梧新的眼底缓缓爬上一抹释然的笑意,他挺直脊背,语气笃定:“我也坚信。”
等保护萧梧新的人就位,一行人踏上前往南京的汽车时,已经是后半夜。
程牧昀和许灼华并肩走在入夜的街道上。
月光清透如洗,星星稀疏地缀在墨蓝的天幕上,将两人脚下的青石板路照得亮堂堂的,连路边梧桐叶的脉络都看得分明。
可程牧昀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像是蒙着层化不开的雾。
他机械地跟着许灼华的脚步,心里空落落的,竟不知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灼华,”他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
许灼华闻声转过头,月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平日里的锐利,她微微抬着脑袋看向他,眼里带着几分询问。
“你会怪我吗?”他终于问出口,视线落在自己交握的手上,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许灼华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过去,她摇了摇头,声音温软却坚定:“不会。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是想让东州军的兄弟们能跟着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想给他们的未来多铺些安稳的基石。”
程牧昀猛地抬头看向她,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更添了几分难受。
他宁可许灼华像寻常女子那样,歇斯底里地埋怨他优柔寡断,埋怨他把难题推给别人,也不想她这样懂事,这样平静地接受本就不该由她承受的沉重。
“对不起。”三个字堵在喉咙里许久,终于带着苦涩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