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黏稠的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温度,皮肤上腻得发慌,像是被晒得滚烫的老牛舔过一口,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黏糊劲儿,缠得人心里直发闷。
一行人索性挪到了站点的楼顶上歇脚。
旁边立着个老旧的花架子,不知被风吹日晒了多少年,木头架子上爬着些藤蔓,这会儿正缀着不少粉嫩的小花,花瓣薄得像蝉翼,在朦胧的月光下透着点怯生生的娇憨。
许灼华一直叫不上这花的名字,只觉得模样讨喜,平日里总惦记着来浇水,看着它们一朵接一朵地冒出来,心里也跟着敞亮些。
她挨着程牧昀坐下,起初还想往他身上靠一靠,可刚动了动身子,后颈就沁出一层细汗,黏住了碎发,只好悻悻地作罢,规规矩矩地坐着,只把胳膊肘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
程牧昀手里握着把旧蒲扇,扇面都有些磨毛了,却扇得极稳。
他没说话,只微微侧着身,将扇出来的风大半都往许灼华那边送。
风里带着点楼顶夜风特有的凉意,混着远处隐约的蝉鸣,拂过脸颊时,总算驱散了几分燥热,许灼华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心里那点因天热而起的烦躁,也跟着一点点淡了。
角落里的陈鹤德却像是浑身长了刺,坐得离他们远远的,手里捏着个空茶杯,指节都泛了白。
他大约是看不惯程牧昀和许灼华这旁若无人的亲近,闷头望着远处的街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许积信倒没那么多讲究,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面前摊着个纸包,正咔吧咔吧地磕着瓜子,一边磕一边没好气地骂骂咧咧,嘴里翻来覆去都是“兰青译”三个字。
“这狗东西真是心肠歹毒,典型的笑面虎!我看他比周旻海难对付十倍!”他把瓜子壳往地上一吐,声音又拔高了几分。
许灼华瞥了眼他脚边堆得像小山似的瓜子皮,忍不住开口:“二哥,你都骂了他小半个时辰了,嘴不渴吗?那边有凉茶。”
许积信闻言,抄起旁边的粗瓷茶碗,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抹了把嘴道:“一想起他那副嘴脸我就来气,越骂越精神,哪儿顾得上渴!”
程牧昀手里的蒲扇顿了顿,轻叹一声:“兰青译确实棘手,他比周旻海阴得多,周旻海是明着来,他却专在暗处使绊子。”
“岂止是阴损。”
陈鹤德终于从角落里出声,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他就连对自己的盟友都没一句真话,对着法国领事是一套说辞,转头到了朱执水面前又是另一套,听说朱执水最近都被他搅得头大,好几次在暗地里骂他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程牧昀眼里忽然闪过一丝亮光,来了兴致:“这么说,他是个三面两刀的角色?那岂不是有不少人跟朱执水一样,早就不想跟他合作了?”
陈鹤德摇头:“这倒不好说。但有一点能肯定,兰青译手里藏着的事绝对不少,对谁都没掏过心窝子,我们查了这么久,连他到底有多少家底都没摸清楚。”
“是啊,”程牧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我派了人查他背后的军阀关系,到现在还是没头绪,不知道他到底跟哪边勾连着。”
许积信把最后一把瓜子塞进嘴里,狠狠嚼了嚼:“管他跟谁勾连,有一点错不了——他费这么大功夫,找了这么多人马,明摆着就是想弄你,不,是想弄死你!等他真手握东州军的权,那还不是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程牧昀听了,反倒低低笑了一声,眼底却没什么暖意:“他哪止是想弄我,是恨不得把我扒皮抽筋。不过,东州军这块肥肉,也不是他想吞就能吞得下的。”
夜风吹过花架子,带起一阵极轻的花香,混着空气里的热意,倒也生出几分说不清的滋味。
楼顶的几人各怀心事,只有那只蒲扇还在轻轻摇着,扇动着这燥热夜里一点微弱的波澜。
许灼华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一股酸楚顺着喉咙往上涌,眼眶瞬间就有些发热。
程牧昀手里握着东州军,这支部队是他的底气,也是护着她周全的屏障。
可偏偏树大招风,这般强大的力量引来了豺狼虎视,成了他甩不掉的包袱。
她忍不住想,如果程牧昀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帅,东州军也没这般锋芒毕露,是不是就能避开这许多纷争,安稳度日?
可转念一想,程牧昀又从来不是个甘愿藏于平庸的人。
他骨子里的韧劲与抱负,注定了要在这乱世中搅动风云。
或许,从他接手东州军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早已是命中注定,躲不开,也逃不掉。
目光落在程牧昀手里轻轻摇晃的蒲扇上,扇面翻动间带起的微风,此刻却吹不散她心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眼前这个男人,优秀得太过扎眼,他的能力、他的气魄,足以让人心生敬佩,却也难免招来嫉妒与怨恨,像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