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摆,指节微微泛白。
这些日子,他明里暗里调查过程牧昀,卷宗里的记录、眼线传回的消息,无一不在告诉他,这位年纪轻轻便手握重兵的少帅是个极其自负的人,眼底里向来揉不得半点沙子,更容不得旁人置喙。
可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还是太低估了程牧昀那份深入骨髓的自信,那简直不是自信,而是近乎目空一切的狂傲。
兰青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
究竟是手握何等强大的力量,坐拥怎样翻云覆雨的权力,才会让眼前这位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人,面不改色地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深吸一口气,积压在胸口的震惊与愤怒终于冲破了隐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你简直太猖狂了!”
程牧昀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薄唇微勾,漾开一抹轻浅的笑意,那笑意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又藏着几分旁人看不懂的嘲弄。
“猖狂?”他挑了挑眉,语气闲散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比起这个词,我还是更习惯被人评价为疯癫。”
兰青译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先前,他一直以为程牧昀那“疯癫”的称号,不过是政敌或忌惮他的人刻意泼的脏水,是外界为了抹黑他而编造的谣言。
毕竟,一个年纪轻轻就能从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中杀出重围,稳稳坐上少帅位置的人,心思定然缜密如发,怎么可能真的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
可此刻,听着程牧昀这番话,看着他脸上那副全然不在意的神情,兰青译先前的想法彻底崩塌了。
他不这么想了。
程牧昀敢在这种场合,对着他这样的人公然说出这种等同于挑衅整个体制的话,就足以证明——他是真的疯了。
兰青译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这世道,没人敢跟政府公然叫板,更没人会像程牧昀这样,直愣愣地承认自己与官方相悖的立场,这无异于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不等着上边派兵来清缴吗?
他死死盯着程牧昀,眼神复杂难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盘旋不去:还是说,这位少帅,根本就不想活了?
兰青译的目光落在程牧昀那张线条冷硬、透着不容置喙的坚毅的脸上,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轻叩着。
沉默在空气中凝滞了片刻,他眼底忽然掠过一丝明悟,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的头绪。
他太清楚眼下的局势了。
东州军的实力深不可测,这些年在程牧昀的一手调教下,早已成了铁板一块,战斗力更是在各路军队中首屈一指。
别说他这次带来的兵力只是杯水车薪,就算是调动更多人手来围剿,恐怕也讨不到半分好处,到头来只会是损兵折将,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甚至可能动摇他在政府中的根基。
东州军太强,程牧昀又太疯——疯到敢以一隅之地对抗整个政府,疯到不计任何后果。
硬拼显然是下下策,思来想去,兰青译觉得,或许只剩下感情这张牌可以打了。
他定了定神,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恳切:“程少帅的名号,我早有耳闻。只是在我看来,你做出这些出格的举动,多半是因为太过思念亡妻吧。”
说这话时,兰青译的目光紧紧锁在程牧昀的脸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他清楚地知道,程牧昀的亡妻是碰不得的逆鳞,是外界无人敢轻易提及的禁忌,此刻提起,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每一个字都透着小心翼翼。
“逝者已矣,人总该往前看。”他顿了顿,见程牧昀没有立刻发作,又壮着胆子继续说,“害死先夫人的仇人已经死了,少帅你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实在不该做这些拿性命去赌的傻事。”
程牧昀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内心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若不是许灼华此刻正好好地待在他身边,重新点亮了他的世界,兰青译这番触碰逆鳞的话,足以让他瞬间拔枪,让眼前这个人变成枪下的一缕冤魂。
兰青译无疑是幸运的。
程牧昀缓缓抬眼,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冷得像寒冬里的坚冰,声音也带着刺骨的寒意:“兰秘书,你不会以为,我程牧昀与政府对抗,是为了寻死吧?”
兰青译被他看得心头一凛,却还是按捺住不安,露出几分疑惑:“不然呢?少帅那传遍大街小巷的念妻书,字里行间满是哀莫大于心死,难道不是表明你已经没有心思再活下去了吗?”
“念妻书”三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猛地刺进程牧昀的心口,一阵尖锐的疼痛倏忽而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却还是泄露了他深埋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