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获宴后的第三日,寿州的晨雾裹着水汽,像层薄纱笼在田野上。糜子秸秆被捆成整齐的垛,在田埂边排成长队,露水珠顺着秸秆尖往下滴,“嘀嗒”声落在新翻的土地上,洇出密密麻麻的小圆坑。谢明砚踏着露水往粮仓走,布鞋踩在草叶上,沾了层细碎的白,像落了场早冬的霜。
粮仓是用洪水冲毁的旧木料搭的,梁上缠着红绸,绸子上的桃花结被风吹得轻轻晃。张柬之正带着几个老汉盘点余粮,木斗“哗啦”一声盛满糜子,周衡在旁记账,笔尖在麻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旁边还画着小小的桃花——是跟淮妇学的,说这样记账心里暖。
“谢大人,”张柬之直起身,手里的木尺敲了敲粮囤,“三百石余粮,按您的意思,分了三份:一份入官仓,防着来年春荒;一份给学堂当伙粮;剩下的,各家按人口领了,磨成粉过冬。”他往仓角指了指,那里堆着几十袋青稞,是巴图从商队换来的,“蒙族兄弟说,青稞耐冻,掺着糜子面蒸馍,能扛住淮地的冷。”
谢明砚弯腰抓起一把糜子,指尖碾开一粒,米心泛着淡淡的黄。“学堂的伙粮得多留些,”他声音里带着晨露的清润,“让娃们不仅能念书,还能喝上热粥。”他想起牧马镇的冬学,蒙汉孩童围着炭火念书,冻红的小手攥着蒙汉双语的课本,像攥着块暖玉。
正说着,巴图扛着捆干柴进来,柴捆上还沾着几片桃叶——是从桃林拾的。“谢大人,俺媳妇说,今冬冷得早,得给学堂砌个火塘。”他把柴往墙角一放,拍了拍手上的灰,“俺们蒙人会盘火塘,让汉家兄弟看看,这手艺不比你们的土炕差!”
周衡笑着接话:“那正好,我让县里的木匠打几张长桌,蒙汉娃子坐一起念书,火塘边再摆个柜子,放你们草原的奶豆腐和汉家的咸菜,饿了就抓一把。”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页纸,“这是我托人抄的蒙汉双语课本,照着牧马镇的样式改的,你看行不行?”
谢明砚接过纸页,上面的“人”“田”“马”字,旁边都注着蒙语发音,字迹娟秀,是周衡那在凤阳的媳妇写的。“好得很,”他指尖划过“共”字,蒙语注脚的笔画里,还沾着点墨团,像个小小的笑脸,“让春桃商队捎给莲禾看看,说淮地的娃,也能像牧马镇的娃那样,同书同语。”
(九)学堂暖火
立冬那日,学堂的火塘终于盘好了。
火塘用黄土和碎麦秸糊的,四壁光溜,中间架着根粗铁条,上面能烤馍、能煨粥。巴图蹲在火塘边,往里面添了把松木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疤都泛着暖光。“你看这火,”他用蒙语对旁边的汉族木匠说,“得让柴根朝里,火苗才稳,就像咱们过日子,根扎得深,才抗得住风。”
木匠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耳朵有点背,却看懂了巴图的手势,笑着用汉语应:“可不是嘛!俺们盖房子,地基得打三尺深,不然开春一化冻,墙就塌了。”他指着刚钉好的长桌,“这桌子腿,俺都削成了尖的,往土里扎半尺,保准稳当。”
淮妇带着几个妇人往墙上糊纸,纸是春桃商队捎来的桃花笺,粉白的纸上印着淡紫的花,糊在墙上,风一吹就“沙沙”响,像落了一地花瓣。“李婶,你看这角得糊平些,”淮妇用笤帚扫了扫纸角,“娃们念书时,眼睛盯着花,该分心了。”
李婶手里的浆糊刷得飞快,嘴上却不停:“分心才好,让他们知道,念书不是苦差事,就像咱们种庄稼,得看着花,才盼着果。”她往纸缝里塞了根红绳,“这是其其格给的,说蒙族的娃,念书时系着红绳,能记牢字。”
谢明砚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寿州灾民棚里,孩子们蜷缩在草堆里,连块干净的布都没有。而此刻,火塘边的长凳上,已经摆好了孩子们的书包——是春桃商队送的,红布面上绣着半朵狼头半朵桃花,里面装着周衡媳妇抄的课本,还有块奶豆腐或咸菜疙瘩。
“谢大人,你来啦!”一个扎羊角辫的汉家女娃跑过来,手里举着支柳条,上面拴着个小布包,“这是俺娘给其其格的,里面是腌萝卜,说配着奶豆腐吃,不膻。”女娃的蒙语说得磕磕绊绊,却格外认真,“其其格教俺说‘谢谢’,是‘巴雅尔’对不对?”
谢明砚笑着点头,刚要说话,就见其其格抱着个陶罐跑进来,罐口冒着白汽。“这是俺阿爸熬的奶茶,”她把陶罐往火塘边一放,眼睛亮晶晶的,“阿爸说,汉家的娃喝了,冬天不冻耳朵。”
火塘里的柴“噼啪”响,把满屋子的笑都烘得暖暖的。谢明砚往火塘里添了块柴,火苗舔着柴根,像在啃一块甜馍。他望着墙上的桃花笺,突然觉得,这学堂里的暖,比御书房的地龙更实在——因为这暖里,有蒙汉百姓的手,一起添的柴,一起糊的纸,一起盼着娃们长大的心意。
(十)商队传信
小雪那日,春桃商队的铃铛声从镇口传来,像串流动的星子,撞碎了冬日的寂静。
春桃的丈夫跳下车时,棉袍上还沾着漠南的雪,手里抱着个油布包,里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