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暮春风影
弘治三十六年三月,豫东的“望川集”被新抽的柳丝裹得发软,市集的青石板路沾着些泥水,风过时“簌簌”作响,像谁在叶底翻书。街口的老槐树刚发新芽,枝桠间挂着些红绸,指甲碰一下,竟带着股甜香——比通济渡的水汽更稠,像熬了半春的蜜,腻得人舌尖发暖。
集头的“公平”碑刻着新描的字,碑座的石缝里,塞着些零碎的铜钱,是赶集人掉落的——被雨水泡得发亮。
谢明砚站在集口的牌坊下,长衫的下摆沾着点草绿,是刚从麦田边蹭的。他望着往来的商贩,后颈的汗珠子透着暖:穿短打的货郎把糖画举得老高,糖丝的纹路闪着光,和春桃绣的桃花瓣一个样;戴头巾的妇人在摆绣品,帕子上的针脚匀得很,和圣女祠幸存的绣谱差不多;连牵驴的老汉,都把筐里的青菜码得齐整,眼神里的踏实像揣了定心丸。
这月望川集添了三户新铺子,有黑风寨流民开的杂货铺、莲家旧园赎民办的染坊、天坛坛场工匠开的铁匠铺,都在集尾的空地上。河南巡抚在集中心的茶馆里,喝着新沏的茶,茶盏的边缘印着朵桃花,是春桃托人捎来的瓷坯。此刻巡抚正用茶盖拨着浮沫,茶梗浮起的纹路里,混着点墨香,是阿砚新题的“市井皆春”。
“先生,你闻这集。”莲禾凑过来,小手捏着串糖葫芦,鼻尖沾着点糖霜,“不是市集该有的嘈杂味,热闹里带着点妥帖,像把散落的珠子串成了链。”她往集里的“说书棚”努嘴,声音脆得像咬冰糖,“那先生拍醒木时,惊堂木的边角缺了块,我瞅着是圣人庙旧案的碎片。邻村的绣娘说,她小姑前年被莲家掳去绣品,今早来集上卖新绣的帕子,帕角绣着个‘安’字,针脚里还沾着点豫东的黄土。”
林羽靠在牌坊的石柱上,靴底碾着块从泥里捡的糖渣,上面爬着只蚂蚁,用指尖捻开,竟带着点芝麻香,是桃溪村送来的桃酥渣——被春风吹得发脆。“这些赶集人眼里的劲足了。”他往集里的“算卦摊”瞥了眼,戴方巾的术士正给农妇卜卦,铜钱落地的脆响,和烽燧堡验火石的节奏一个样,“刚才听术士念叨,说‘靖边堡的阿虎托带的兵器卖得好,换的粮够集里吃半年,春桃的绣品订到了秋收’。”
集里突然响起“咚”的敲锣声,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飞起,翅膀扫过谢明砚的脸颊,带起阵花香。莲禾突然举起手里的糖葫芦:“先生你看这糖!”糖衣的裂纹里,嵌着点红丝,是春桃绣帕子掉的线头——被糖浆裹得发亮,“那杂货铺掌柜眉骨的痣淡成了浅印!说是用槐花粉敷的,跟黑风寨寨主的凶样比,倒像个和气的生意人!”她声音甜得像蜜,“刚才他给孩童称糖时,秤杆上的星被磨得发亮,秤砣却用红绳缠了圈,是通济渡的渡船绳——阿侬说,这是守本分的记号。”
(二)集内暖情
未时的日头晒得人发暖,在地上投下碎影,像撒了把金粒。谢明砚三人顺着石板路往“绣品铺”走,路边的排水沟里,淌着些洗菜水,林羽的铁链搭在臂弯,偶尔碰着货摊的竹筐,“哗啦”一声轻响,惊得笼里的鸡鸭“嘎嘎”叫,扑腾的翅膀带起阵菜叶香。
绣品铺的柜台摆着些新绣的物件,帕子的边角打着络子,露出半行字——是春桃绣的“平安是福”,丝线被香火熏得发柔。莲禾指着架上的绣绷,绷上的牡丹刚绣了半朵,针脚里还沾着点金粉,是圣人庙旧匾的漆渣——被阳光晒得发亮。
“他们说‘绣品铺’的后屋藏着‘好货’,我刚才听春桃跟绣娘说‘都是给靖边堡绣的军垫,针脚得密,不能让兵爷们硌着’。”莲禾掀开后屋的布帘,门轴的木楔新换过,缝里卡着根麻线,是阿虎甲胄上的捆绳——被汗水浸得发硬。
林羽深吸口气,推开屋门,一股线香混着脂粉气涌上来,像晒透的绣品泡在花露里,呛得莲禾直吸气,鼻尖沁出的细汗混着笑。谢明砚举着油灯往里照,货架上的木格摆得整齐:有桃溪村的桃花帕、靖边堡的军垫、莲家旧园的染布……最底层的木箱上,贴着张红纸条:“劫后第三年,针脚连民心,线线系平安”。
堂屋里的纺车转得嗡嗡响,像哼着支新调子。墙上的订单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墨迹的浓淡里,混着点边塞的沙,是阿虎托带的;墙角的竹筐里,堆着些新染的布料,有靛蓝的粗布、杏黄的绸子,都打着“官验”的印;靠门的长凳上,坐着个穿军装的兵卒,正给绣娘们讲靖边堡的事,唾沫星子溅在绣绷上,混着点丝线的光。春桃坐在绣架前,见谢明砚进来,突然直起身,围裙上的线头还没摘,眼里却亮得像星:“先生,这军垫绣好给阿虎他们寄去,比去年的厚,边塞的石头硬,能护着点腰!”她猛地指向院里,那里的竹竿上,晾着片刚染的红布,是给新嫁娘做嫁衣的,布角绣着对鸳鸯,针脚比去年的更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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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集外声喧
暖阳里,谢明砚的手抚过绣品铺的柜台,木面上的划痕深浅不一,是无数根针磨出的暖。阿砚从后屋搬出摞新刻的书,书脊的字刚上了墨,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