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冬渡影
弘治三十六年正月,淮水的“通济渡”被冻得发僵,渡口的石阶结着层薄冰,风过时“呜呜”作响,像谁在水面哭。岸边的老芦苇丛裹着冰壳,竿尖挑着些残雪,指甲敲开一点,竟带着股水腥气——比桃溪村的桃香更清,像冻了一冬的河,冷得人鼻尖发麻。
渡口的“平安”碑被冰棱裹得发亮,碑座的石缝里,嵌着些褪色的船票,是去年秋桃熟时发的——被冰水浸得发胀。
谢明砚站在渡头的牌坊下,斗篷上的冰碴化在肩头,凉得像贴了块玉。他望着往来的渡船,后颈的汗毛透着寒:穿蓑衣的船夫把缆绳收得紧实,绳结的纹路磨得发亮,和春桃绣的平安结一个样;戴毡帽的商人往船上搬货箱,箱角的铜锁擦得锃亮,和圣人庙的藏经阁锁具差不多;连赶驴的脚夫,都把行囊往船板放得稳当,眼神里的笃定像揣了定心丸。
这月通济渡过了三拨“远客”,有靖边堡来的兵卒、桃溪村去的商人、莲家旧园赎民寻的亲,都在渡口的客栈歇脚。淮安知府在渡船的底舱里,捡到块绣着桃花的帕子,边角的丝线磨得发白,是春桃给阿虎寄信时裹的。此刻知府正坐在渡口的茶寮里,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划,水渍晕开的纹路里,混着点墨痕,是阿砚新题的“渡人渡己”。
“先生,你闻这冰。”莲禾凑过来,小手揣在袖里,鼻尖沾着点水汽,“不是河水该有的腥冷味,清冽里带着点活气,像冻透的河面下藏着的鱼。”她往渡口的“迎客栈”努嘴,声音轻得像冰化的滴声,“那掌柜给客人端姜汤时,碗沿的瓷花缺了块,我瞅着是黑风寨破碗的碎片。邻渡的老艄公说,他儿子前年在莲家当船工,今早来渡口当杂役,手里的撑篙刻着个‘渡’字,篙尖还沾着点江南的泥。”
林羽靠在牌坊的石柱上,靴底碾着块从冰缝里捡的碎木,上面结着层薄冰,用指尖捻开,竟露出点木屑,是通济渡旧船板的料子——被烟火熏得发暗。“这些渡客眼里的慌没了。”他往渡口的“换钱铺”瞥了眼,穿棉袍的账房正给商人兑银,算盘珠子的脆响,和烽燧堡点火药的节奏一个样,“刚才听账房念叨,说‘靖边堡的兵爷们捎来的羊皮,能换十匹江南的布,阿虎托带的信,春桃该收到了’。”
渡口突然响起“铛”的敲钟声,惊得冰面下的鱼猛地窜动,水花溅在谢明砚的靴上,带起阵寒气。莲禾突然指着冰面的裂纹:“先生你看那冰花!”裂纹里冻着片桃花瓣,是去年从桃溪村漂来的——被冰裹得透亮,“那老艄公眉骨的疤冻得发红!像被寒风刮开的旧伤,跟黑风寨寨主的凶相比,倒像块被水打磨过的石!”她声音带着点哈气的白,“刚才他解缆绳时,袖口露出块刺青,是半片莲瓣被渡船的桨划开,像要往水里去——知府说,这是洗心革面的记号。”
(二)渡内暖意
未时的日头斜斜照在冰面,映出片晃眼的亮,像铺了层碎银。谢明砚三人顺着石阶往“迎客栈”走,阶边的冰棱被踩得“咔嚓”响,林羽的铁链搭在臂弯,偶尔碰着石柱,“当啷”一声轻响,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飞起,翅膀带起的冰碴落在茶寮的桌上,融成小小的水洼。
迎客栈的柜台摆着些旧账本,封皮的布套补着补丁,露出半行字——是阿砚写的“舟车所至,皆为坦途”,墨色被烟火熏得发沉。莲禾指着炉边的陶罐,罐口的布巾绣着渡船,针脚里还沾着点姜渣,是熬姜汤时溅的——被炉火烘得发脆。
“他们说‘迎客栈’的地窖里藏着‘好物’,我刚才听掌柜跟船夫说‘都是各地捎来的物件,等开春了分寄给各家’。”莲禾掀开地窖的木盖,边缘的铁环锈得发亮,挂着点麻线——是靖边堡兵卒捆羊皮用的,被汗水浸得发硬。
林羽深吸口气,拽着铁链往下走,一股暖烘烘的气息涌上来,像炉边的热茶混着布料的香,呛得莲禾直缩鼻子,鼻尖沁出的细汗混着笑。谢明砚举着油灯往里照,地窖的木架上,整整齐齐摆着箱:有桃溪村的桃干、靖边堡的羊皮、莲家旧园的新布……最底层的木箱上,贴着张红纸条:“劫后第二年,舟车往来,平安顺遂”。
堂屋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像团跳动的暖。墙上的船期表写得密密麻麻,墨迹的浓淡里,混着点江南的胭脂,是春桃托带的;墙角的货架上,摆着些新到的货物,有圣人庙的新刻本、圣女祠的绣线,都贴着“官验”的红印;靠门的长凳上,坐着个穿蓝衫的书生,正给船夫讲《春秋》,书页翻动的轻响,混着炉边的咳嗽声,格外踏实。春桃的丈夫坐在账台前,见谢明砚进来,突然直起身,算盘上的珠子还没归位,眼里却亮得像星:“先生,阿虎托带的羊皮卖了好价钱,换的布够村里织十床被,春桃说给靖边堡的弟兄们寄去,冬天盖着暖!”他猛地指向窗外,那里的渡船正解缆,船尾堆着些包裹,是往各地捎的家书,每封都用桃花绳捆着。
(三)渡外声远
暖阳里,谢明砚的手抚过客栈的柜台,木面上的刻痕深浅不一,是无数过客的指尖磨出的暖。阿砚从地窖里搬出箱新刻的书,箱盖打开的瞬间,墨香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