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里没有一丝惊惶,只有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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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考试是如何结束的,谭嗣同的记忆已然模糊。
他只记得,当沉重的号舍门终于打开时,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闭上了眼睛。衙役们面无表情地拖走了一具用草席潦草覆盖的尸体,席子一角露出一只僵硬的、穿着破旧布鞋的脚。
一股浓烈的排泄物恶臭混合着死亡的气息,随着那具尸体的移动而弥漫开来。幸存的考生们如同劫后余生般踉跄涌出,许多人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甚至有人扶着墙根剧烈呕吐起来。
谭嗣同脚步虚浮地走在人群中,双脚踏在滚烫的沙土地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草席下僵硬的脚,那弥漫的恶臭,那号令官冰冷的呵斥,如同烙印,深深烙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抬头望向兰州城垣外那亘古荒凉的黄土山峦,只觉得那无言的苍茫,竟比这刚刚吞噬了一条性命的贡院,还要多几分活气。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如同北地的寒流,开始在他心底深处悄然凝结、滋长。
光绪十九年(1893年),谭嗣同已经二十八岁。
这是他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踏入那象征功名起点的府试考场。
地点,依旧是湖南长沙贡院。五年光阴,五次折戟,昔日的少年意气早已被磨砺得所剩无几。
他坐在熟悉的号舍里,周遭是同样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木板和空气。
然而,这一次,他心中却再无波澜,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考题发下,他展开卷纸。目光扫过那熟悉得令人作呕的八股格式,看着那需要“代圣贤立言”的题目。
那些僵死的教条,那些被无数人咀嚼过无数遍的“微言大义”,此刻在他眼中,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荒谬。
他仿佛看到无数无形的丝线,从这张薄薄的试卷上延伸出去,缠绕着、束缚着千千万万和他一样在此间挣扎沉浮的士子,将他们变成提线木偶,变成这架巨大腐朽机器上微不足道却又不可或缺的螺丝。
号舍低矮的顶棚、狭窄的四壁,在他眼中无限放大、变形,最终化为一座巨大的、不见天日的牢狱。
那些伏案疾书或抓耳挠腮的考生身影,如同狱中囚徒;监考官踱步的脚步声,如同狱卒的皮靴在回荡;而他自己,亦是这囚笼中待价而沽的一员。
他提起笔,那支曾渴望龙飞凤舞、指点江山的笔,此刻却重逾千钧。
笔尖悬在雪白的考卷上方,微微颤抖,迟迟无法落下。
不是才思枯竭,而是胸中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洪流,此刻正猛烈地冲撞着理智的堤坝,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想写,想写的太多!他想写那兰州贡院草席下僵硬的脚;
想写父亲案头那“非国家祥瑞”的朱批;想写无数寒窗苦读却终老牖下的悲凉面孔;
想写这号舍如同吞噬活人的坟墓!他想呐喊,想质问:这取士之途,究竟是登天的阶梯,还是杀人的刑场?
这“代圣贤立言”的煌煌大道,为何最终只驯养出一群思想僵死、只知磕头颂圣的奴才?
这锦绣文章堆砌的殿堂,底下埋藏着多少无声的白骨和湮灭的才情?
笔尖的墨,终究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压力,沉重地滴落下来。
饱满的墨珠砸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洇开,像一滴绝望的泪,又像一个无声控诉的污点,不断扩散,吞噬着那象征着功名起点的纯净。
他死死盯着那不断扩大的墨痕,胸中翻腾的岩浆终于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束缚!
“嗬……嗬嗬……”一声低沉而怪异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压抑地滚出,起初只是压抑的震动,继而越来越响,最终化为一阵再也无法遏制的、充满了悲怆与癫狂的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笑声在死寂的贡院里突兀地炸开,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吸引了所有惊愕的目光!
监考官脸色剧变,厉声呵斥:“肃静!何人喧哗?!”
谭嗣同置若罔闻。他猛地站起身,那狭小的条凳被他带倒,“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一把抓起那个伴随了他五次科考、由家中巧匠精心制作的紫竹考篮——那曾寄托着父辈和他自己全部期望的象征之物——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向号舍冰冷坚硬的土坯墙壁!
“咔嚓!”脆响刺耳!坚韧的紫竹骨架应声碎裂!
里面的墨锭、毛笔、镇纸、备用的白纸……稀里哗啦散落一地。他尤嫌不足,俯身抓起那些散落的、印着朱红格子的空白题纸,双手疯狂地撕扯着!
雪白的纸屑如同暴雪般在他指间、在他脚下纷扬四溅!
他一边撕扯,一边狂笑,那笑声凄厉如枭鸣,震动着整个死寂的考场:
“取士?哈哈……此非取士!此乃屠场!活埋活人之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