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轩敞,虽陈设简朴,却透着一股新生的肃穆。
窗外天色阴沉,但厅内燃着数盏明亮的油灯,将悬挂于正中的“船政关防”大印照得熠熠生辉。
船政提调、各厂监工、洋员匠首以及学堂的教习、生徒代表数十人,早已肃立两厢,垂手恭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与期待。
沉重的脚步声自厅外传来。左宗棠身着正式的官袍补服,头戴双眼花翎暖帽,面容依旧清癯,但眉宇间笼罩多日的阴霾已然扫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坚毅与即将远行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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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迈着沉稳的步伐,率先走入厅中,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不怒自威。
在他身后半步,紧随着沈葆桢。他依旧穿着那身粗麻孝服,素白刺眼,与这象征权力和事务的官衙显得格格不入。
连日哀毁和巨大的内心冲击,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窝深陷得如同两口枯井,唯有一双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淬炼过的星辰,沉静、锐利,蕴含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
那身孝服,不再仅仅是哀伤的标志,更成为他此刻背负双重使命的无声宣言——一面是丧亲之痛,一面是如山国托。
两人行至厅堂中央。左宗棠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沈葆桢,也面对满堂肃立的官员匠师。
“诸公!”左宗棠的声音洪亮,带着金石之音,在厅堂内嗡嗡回响,“本督奉旨西征,荡寇安边!福州船政,乃海防根本、自强之基,兹事体大!今特奏明朝廷,荐贤自代!”
他微微侧身,手臂郑重地指向身旁一身缟素的沈葆桢,“沈公葆桢,林文忠公之婿,清望素着,才堪大任,深谙洋务,公忠体国!即日起,奉旨接任总理船政大臣!诸般事宜,悉听沈公裁处!”
话音落下,左宗棠自亲随手中接过一方以黄绫郑重包裹的紫檀木印匣。
他双手捧起印匣,神色无比庄重肃穆,如同捧着一座城池的安危、一个民族的未来,稳稳递向沈葆桢。
“幼丹兄!船政关防在此!国家海疆安危,万千工匠生徒之前程,林公毕生之夙愿……宗棠,尽托于兄了!”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方印匣和那身粗麻孝服上。
沈葆桢深吸一口气。那身素麻孝服下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他抬起枯瘦的双手,手臂在空中似乎有千钧之重,微微颤抖着,却无比坚定、无比平稳地接过了那方沉甸甸的印匣。
紫檀木温润的质感入手冰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他的掌心,也压在他的心头。
他双手捧着印匣,缓缓转过身,面向满堂肃立的人群。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那些饱经风霜的监工、目光专注的洋匠、充满朝气的年轻生徒……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枚“船政关防”的大印上,停留了片刻。
厅堂内静得落针可闻,唯有窗外呼啸的风声隐约传来。沈葆桢捧着印匣的双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变得沉静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
那嘶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沈某不才,蒙朝廷简拔,季帅重托,敢不尽瘁!自今日始,船政上下,当以精进造船、培育人才为第一要务!本大臣在此立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心此志,天地共鉴!诸君——”
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共勉之!”
“谨遵宪谕!”短暂的沉寂后,厅堂内爆发出整齐划一、声震屋瓦的回音。那声音里,有对新任大臣的敬畏,有对船政前途的期冀,更有一种被这庄重交接和那身刺眼孝服所激起的、沉甸甸的责任感。
左宗棠看着沈葆桢挺直的单薄背影,看着他手中紧握的印匣,看着满堂肃然振奋的众人,一直紧绷如弦的心神,终于在这一刻,缓缓地松弛下来。
一股汹涌的热流冲上眼眶,他微微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将那份滚烫强行压下。
交割仪式毕,喧嚣渐散。左宗棠与沈葆桢并肩走出议事厅,来到船政衙门临江的回廊上。
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江面。凛冽的江风带着刺骨的湿寒,卷起两人的衣角。
远处,马尾船厂巨大的船台轮廓在阴霾中若隐若现,尚未完工的舰体龙骨如同巨兽的脊梁,沉默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两人凭栏而立,望着浊浪翻滚的闽江,一时都未言语。只有寒风掠过回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季帅,”沈葆桢打破了沉默,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西征万里,关山险恶,戎马倥偬,万望珍重。”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望着江面,“船政之事,有季帅开创之基,有林公遗志在前,葆桢……必竭尽驽钝,不敢有丝毫懈怠。”
左宗棠侧过头,看着沈葆桢苍白而坚毅的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