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领事!不可!”陈钦骇然失色,失声惊呼。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撕裂了衙门的死寂!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擦着陈钦的官帽呼啸而过,“夺”的一声深深嵌入他身后的朱漆廊柱!木屑纷飞!
时间仿佛凝固了。陈钦僵在原地,官帽歪斜,脸上血色尽褪。
刘杰和堂内所有衙役、书吏,全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持枪的洋人。
他竟然在清国的通商大臣衙门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向朝廷命官开枪!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门外更加汹涌的怒吼淹没——“洋鬼子在衙门里开枪杀官啦!”
丰大业开完这一枪,胸中恶气似乎发泄了一些,但他眼中的疯狂并未退去。
他看也不看吓傻的陈钦和衙役,对着西蒙低吼一声:“走!”转身便向衙门外冲去。他必须尽快回到相对安全的领事馆。
然而,衙门内那一声枪响,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当丰大业和西蒙冲出通商衙门大门,暴露在炽热的阳光下时,看到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如坠冰窟。
衙门前的街道,已经不再是他们来时那条还能勉强通行的路,而是彻底变成了一片愤怒的海洋!
成千上万的天津百姓,被衙门内那声枪响彻底点燃,他们手持棍棒、砖石、扁担,甚至菜刀,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过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口中怒吼着震天的杀声。
“杀了洋鬼子!为大人报仇!”
“洋狗敢在咱地界开枪!打死他!”
人潮瞬间将丰大业和西蒙吞没。拳头、石块、棍棒如雨点般落下。
西蒙试图用身体保护丰大业,但瞬间就被几根粗大的扁担打翻在地,惨叫声淹没在怒吼中。
丰大业挥舞着手枪,试图威慑,但疯狂的人群根本无视黑洞洞的枪口。
就在这时,天津知县刘杰带着几名心腹随从(其中就有身材高大的高升)奋力挤出衙门,试图阻止这场即将爆发的惨剧。
刘杰声嘶力竭地高喊:“住手!都住手!不得伤害洋人!朝廷自有法度!”
他张开双臂,试图挡在丰大业和人群之间。
处于极度惊恐和暴怒中的丰大业,此刻视野里只有一片扭曲的、充满杀意的黄色面孔和挥舞的凶器。
刘杰的出现和他试图阻拦的动作,在丰大业扭曲的认知里,非但不是救援,反而成了这些暴民的首领在指挥进攻!
“又是你!该死的狗官!”丰大业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被绝望和疯狂彻底支配。
他不再瞄准,只是凭着本能,将手中那支刚刚在衙门逞过凶的手枪,再次对准了刘杰的方向,狠狠扣动了扳机!
“砰——!”
枪口火光一闪!子弹没有击中刘杰,却狠狠地钻进了挡在刘杰身前一步的随从高升的肩膀!
血花瞬间在高升的粗布短褂上炸开!他闷哼一声,踉跄着捂住伤口,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开枪的洋人。
“高升!”刘杰目眦欲裂。
这一枪,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滚水!
“洋鬼子又开枪啦!打伤高爷了!”
“杀了他!给高爷报仇!给咱天津卫除害!”
最后一丝理智的堤防彻底崩溃!
积压了数十年、被战争赔款、教会欺压、孩童疑案所点燃的滔天怒火,终于找到了最直接、最血腥的宣泄口。
人群如同最原始的狂暴巨浪,彻底淹没了丰大业。
一只粗壮有力的手(可能属于某个码头苦力)闪电般伸出,死死攥住了丰大业持枪的手腕,猛力一扭!“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手枪脱手飞出。
紧接着,一块青灰色的城砖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拍在丰大业那张因剧痛和惊骇而扭曲的脸上!
金丝眼镜瞬间粉碎,鼻梁塌陷,鲜血混合着破碎的镜片四溅开来。
丰大业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就被无数愤怒的肢体和武器淹没。
棍棒、铁尺、钉耙、甚至穿着破草鞋的脚,带着积郁已久的深仇大恨,雨点般落在他那身曾经象征高贵身份的礼服上。
布料撕裂,骨头折断,血肉模糊。他像一袋破败的谷物,在无数双脚的践踏下翻滚、变形。
不远处,秘书西蒙的结局同样惨烈,早已没了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疯狂的人群才渐渐停手。
喧嚣的怒骂声慢慢变成了粗重的喘息和低低的议论。
衙门前的青石板路上,只剩下两摊不成人形的血肉,静静地躺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下。
丰大业那身沾满血污和泥泞的蓝色镶金边领事礼服,成了他最后的裹尸布。
一只被踩扁的、镶嵌着家族徽章的金表,从破碎的礼服口袋里滑出,表针永远停在了这个血腥的正午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