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在纸上迅速洇开,如同边疆将倾的危局,浓重得化不开。
窗外,是昆明城无边无际的、寒冷的夜雨,以及深不可测的黎明前的黑暗。
数日后,滇西边陲,腾冲厅辖下的小镇猴桥。
一场秋雨刚过,湿漉漉的泥地上还汪着浑浊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烂落叶的气息。
小镇中心那株虬枝盘结、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榕树下,原本是乡民聚集闲话的场所,此刻却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一张新刷了浆糊、墨迹淋漓的大幅告示,赫然贴在老榕树粗糙皲裂的树干上。
告示顶端,“募勇御侮,保境安民”八个碗口大的楷书,在雨后微弱的阳光下,透着一股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落款处,“钦命巡抚云南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兼理粮饷岑”的鲜红大印,如同凝固的血块,刺眼夺目。
一个穿着半旧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乡塾先生,被众人推搡着,站在告示前,清清嗓子,朗声念道:
“……兹因西南边事日亟,英夷凶焰嚣张,亡我藩属,窥伺边庭,其锋直指腾永!凡我滇省热血男儿,岂容家国沦丧,父母妻儿受辱?特此广募忠勇之士,入营效力!月饷足银四两,米粮一石!阵亡者,优加抚恤;立功者,不吝重赏!……”
“月饷四两!米粮一石!” 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压抑不住的惊呼。
这待遇,对于滇西边地许多终年劳苦也仅得温饱的汉子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厚禄!
“英夷……真打过来了?” 一个满脸皱纹、裹着破旧头帕的傈僳族老猎人,操着生硬的汉话,声音里带着惊疑和恐惧。
“可不是!” 旁边一个穿着对襟短褂、像是常跑缅甸的行商汉子,立刻接口,脸上带着后怕。
“我上月刚从八莫那边逃回来!天杀的英国兵,黄头发蓝眼睛,跟鬼一样!枪炮厉害得很!见人就抓,见东西就抢!缅王的宫殿都给占了!听说……听说他们的探子,扛着怪模怪样的镜子(罗盘、经纬仪),已经钻到咱们怒江边上的大山里去了!指不定哪天,那吃人的铁牲口(火车)就顺着山沟沟开过来了!”
“钻到怒江边上了?” 几个精壮的山里汉子脸色顿时变了。
怒江,那是他们的家!祖祖辈辈生息的地方!那些蓝眼睛的鬼佬,竟然钻到了家门口?
一股混杂着惊惧、愤怒和不安的情绪,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阵骚动。
几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号褂、腰挎腰刀的绿营兵丁,簇拥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顶戴官帽的武官挤了进来。
那武官正是腾越镇标下的一个守备,姓赵,人称赵大胡子,性情粗豪,在边地颇有些威望。
他站到告示前,目光如电般扫过人群,声如洪钟:
“都听清楚了!岑中丞的告示,白纸黑字,红通通的大印!不是儿戏!咱们云南,咱们腾冲、
保山,就是大清的门户!洋鬼子占了缅甸不算完,还想占我们的家!抢我们的锡矿!修他们的铁牲口路!问问你们自己,能答应吗?让那些蓝眼睛红头发的鬼佬,骑着铁牲口闯进咱们寨子,祸害咱们的姐妹,挖咱们祖坟边的山?”
“不能!” 人群中爆发出几声零星的、带着血性的嘶吼,是几个年轻气盛的后生。
“对!不能!” 赵守备猛地拔高声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是带把的爷们儿,就拿起枪,跟老子走!跟着刘总督、岑中丞,保家卫国!打他狗日的洋鬼子!朝廷发足饷,给饱饭!死了是英雄好汉,朝廷养你全家!活着立功,升官发财!总好过窝窝囊囊在家,等着洋鬼子打上门来,当亡国奴!”
他猛地一拍腰间的刀柄,发出“呛啷”一声脆响,“有种的,今天就跟我去镇标营报名!不敢去的,趁早滚回家抱娃娃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这番粗粝却直抵人心的话语,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沸水。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那些原本还在犹豫、恐惧的汉子,被“亡国奴”三个字和“升官发财”的许诺狠狠刺激着,被赵守备的豪气所感染,眼睛渐渐红了。
“妈的!干了!总比等死强!” 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傈僳族汉子猛地扒开人群,大步走到赵守备面前,胸膛拍得山响,“我岩桑!打猎的!会使火铳!算我一个!”
“还有我!汉人,李石头!种地的!有力气!” 又一个敦实健硕的年轻后生挤了出来。
“算我一个!刀老三!赶马帮的!走过野人山,熟悉路!”
“我!……”
“我也去!……”
群情激奋,越来越多的手举了起来,越来越多的汉子从人群中挤出,围拢到赵守备身边。
那面刚刚竖起、插在老榕树旁、写着“募勇御侮”四个大字的杏黄旗,在潮湿的秋风里猎猎招展,那抹亮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