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圈虽然没有完全散开,但那股要撕碎一切的狂暴戾气,如同被无形的堤坝约束住的洪水,虽依旧汹涌,却暂时失去了决堤的冲势。
杜普雷和那几个被挤在角落里的法国士兵,惊魂未定地喘息着,依旧被无数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却暂时脱离了被当场撕碎的险境。
他们背靠着冰冷的宫墙,枪口对着人群,但手指扣在扳机上,却不敢再轻易动弹,因为每一次枪栓的细微响动,都会引来人群一阵压抑的咆哮和更紧的围逼。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雨水冲刷着地面的血迹,却冲不散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仇恨。
杜普雷从未感觉时间如此漫长而难熬。每一滴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都像是一记鞭笞。
汗水、雨水混杂着脸上的污泥,让他狼狈不堪。
身边士兵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恐惧如同实质般压迫着他。
他无数次望向宫门的方向,期望看到大队清军前来“解围”的身影,然而除了更多闻讯赶来、沉默围观的愤怒面孔,什么也没有。
清国的官员,如同消失了一般。他开始意识到,那个看似软弱的云贵总督,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极其危险的方式,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该死的官僚!该死的野蛮人!”杜普雷在心中疯狂咒骂,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恐惧攫住了他。他引以为傲的工程蓝图,他精心规划的铁路线路,此刻在周围这无数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注视下,显得如此脆弱可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直紧紧攥在手中、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边缘甚至沾上了不知谁的血迹的铁路勘测蓝图一角,那象征着他殖民野心的精密线条,在血污的浸润下,显得格外刺目和……不祥。
夜幕,终于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沉沉地笼罩了蒙自城。
文庙内外点燃了火把,跳跃的光影在湿漉漉的宫墙和一张张疲惫而坚毅的脸上晃动,更添几分肃杀和悲凉。
跪在庭院中的士子们,衣衫早已湿透,冰冷的青石板汲取着他们的体温,膝盖早已麻木失去知觉,但他们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几个蒙着脸的妇人,挎着篮子,在混乱的掩护下,悄悄靠近月台,将几个还带着余温的粗面饼子和几竹筒清水,快速塞到跪在前排的士子手中。
没有人说话,只有眼神短暂的交汇,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悲悯。
就在这时,文庙侧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打斗声!几个地痞流氓模样的人,显然是被人收买,试图趁乱冲击跪地的士子,制造更大的混乱,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叫骂着:“装什么清高!挡着洋大人发财,就是挡着大家的活路!”“滚开!别在这儿碍事!”
然而,他们的叫嚣声还没落下,就被旁边早已怒不可遏的百姓淹没!
几个壮实的菜贩和铁匠铺学徒怒吼着扑了上去:“狗汉奸!找死!” 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
那几个地痞转眼就被愤怒的民众打翻在地,哀嚎着被拖出了侧门,扔进了外面的泥水沟里。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显示出民众维护士子、守护文庙的决心是何等坚定。
杜普雷在角落里目睹了这一切,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最后的希望——利用混乱脱身或制造事端迫使清军介入——也破灭了。
清国官员的“不作为”,蒙自百姓那铁板一块的敌意和团结,还有眼前这群如同磐石般沉默跪地的士子,构成了一个他无法打破的囚笼。
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脚下这片看似古老衰朽的土地,其内部蕴藏的力量和意志,远非他带来的几杆洋枪和一张蓝图所能征服。
一种冰冷的、混杂着恐惧和巨大挫败感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他的脊梁。
僵持,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第二天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湿漉漉的蒙自城头时,文庙内外的人群依旧没有散去。
士子们依旧沉默地跪着,如同扎根于青石中的石笋,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身体因寒冷和疲惫而微微颤抖,但眼神中的那份悲愤与决绝,却如同淬火的钢铁,在晨曦中熠熠生辉。
包围圈也依旧存在,百姓们或站或坐,靠着墙根,啃着冷硬的干粮,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宫墙角落那几个如同困兽般的法国人。
杜普雷的精神和体力都已濒临崩溃的边缘。他脸上沾满了干涸的泥点和不知是汗还是雨的水渍,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那身曾经笔挺的呢绒外套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沾满了污秽。
他身边的士兵更是狼狈,端着枪的手臂早已酸痛麻木,眼神涣散,充满了绝望。
恐惧和饥饿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们的意志。
杜普雷最后一次望向宫门,那里依旧只有沉默的、充满敌意的人群,没有任何清国官员出现调解的迹象。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他彻底明白了那个云南巡抚岑毓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