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听闻你此次立下大功,换得多少银钱?回燕京后,咱们去醉仙楼一聚如何?”
一名年轻的千户掀开帐帘,大大咧咧地闯入帐内,脸上带着些许促狭的笑意。
高岳抬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走开,你母亲的病可痊愈了?在辽东还惦记着去喝花酒。”
“嗨,不过是说说罢了。”
年轻千户一屁股坐在矮凳上,抱怨道,“这地方冷得要死,东狄这帮梳着猪尾巴的家伙就不能消停些?对了,小英国公花了多少银子买那甲喇额真的人头?牛录都难以抢夺,东狄人撤退时还把尸体拖走,真不给咱们兄弟进步的机会。”
高岳下意识地捏了捏怀中的银票,那是五百两。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数目不少,足够在燕京郊区购置一套小宅院了。”
“那感情好!”
年轻千户一拍大腿,“正好把你妻子从齐州接来!”
高岳的笑容愈发牵强:“是啊。”
然而,心中的不甘却如野草般疯长。
一个甲喇额真的人头,若论功行赏,起码足够他从千户晋升为卫指挥佥事。
可他别无选择——他不得不卖。
年轻千户察觉到他的情绪,轻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酒壶,低声说道:“这是我悄悄带来的,喝了就别出去闲逛。咱们的身份可不像那些小公爷、小侯爷,敢与军法队顶牛。”
两人相对而坐,闷头喝了几口酒。酒入喉,辛辣灼热,年轻千户的牢骚也随之而来:“你也别觉得委屈。咱们对外虽是个千户,正五品的武职,可在燕京却毫无地位可言!从城墙上随便扔块砖头,砸到的人都比咱们更有背景。”
高岳沉默不语,低头又灌了一口酒。
六年前,他通过武举入仕,在燕京当了六年备受冷落的“试千户”,连外放奔赴战场的资格都没有。
没有士兵,空有头衔,一年俸禄不足百两,还时常被拖欠,连与上官走动关系的银子都凑不齐。
当时,英国公府的管家王福正在为即将轮换至辽东的小公爷张维挑选“寄名将”。
所谓“寄名将”,不过是好听的说法。
军中私下都称其为“功狗”,像猎狗一样卖命,战果却被主人夺走。
可高岳还是抓住了这个机会。
尽管功劳全归了小英国公张维,但他这个“试千户”总算转正,带领了士兵,还获得了三百两赏银。
而和他一同做“功狗”的其他几个百户、试千户,不是战死,就是伤残。
辽东的东狄人向来凶狠残暴,想要立功抢夺尸体、割取人头,不挨几刀是不可能的。
朋友发了一通牢骚后离去,高岳独自坐在军帐内,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亮,缓缓解开染血的布条。
肩头新添的箭伤仍在渗血,皮肉翻卷,狰狞可怖。
这是第几处伤了?
刀伤四处,箭伤五处,还有一记差点要了他命的枪伤。
每一道疤痕,都是他在辽东战场上以命换来的“功绩”。
可这些功绩,最终都成了他人青云直上的垫脚石。
帐外传来喧闹声,隐约能听到将士们兴奋的议论——
“听说了吗?小公爷又晋升了!从百户到卫指挥使,仅用了两年!”
“到底是英国公府的嫡子,人中龙凤,有战功就是有底气!”
“那是自然,这一代勋贵里就数小英国公张维最有本事……”
高岳面无表情地换好新绷带,手指触到胸前那道最深的枪伤时停顿了一下。
“两年……”
高岳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他从试千户到千户,整整耗费了六年时间都不得。
这两年,他见过太多像自己这样的“功狗”——有的战死沙场,连完整的尸体都未能留下;
有的伤残回乡,最终沦为街头乞丐;
还有的……高岳猛地灌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滋味灼烧着喉咙。
帐外,为庆贺小公爷升迁而设的宴席正热闹非凡,丝竹之音与笑闹之声不绝于耳。
而他作为真正的功臣,此刻竟连出席宴席的资格都不具备,还得躲着喝酒。
“砰!”
酒壶被重重地砸在案几之上。
高岳凝视着自己布满老茧与伤口的双手,突然发出一声笑。
那笑声低沉且嘶哑,宛如受伤的野兽在暗夜里发出的呜咽。
直至后来辽东兵败、燕京城破之日,他遇见了大燕宰相宇文弘。
那老者竟能逐一报出他被张维冒领的军功,还将三品卫指挥使的官服与官印呈至他面前。
“这本就应当属于你。”
宇文弘的话语如利刃般剜在他的心上。
高岳盯着那身绯红的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