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底的淤泥里,有条尺半长的红鲤正甩着尾巴。她脊背上的鳞片在幽暗的水里泛着玛瑙光,最特别的是靠近尾鳍的地方,有块月牙形的白鳞,像谁用碎银子嵌进去的。这鱼在潭里住了快三百年,早通了灵性,每日天不亮就浮到水面换气,听岸上人说话。
今早岸边格外热闹。几个半大孩子举着柳条编的小篓,蹲在青石板上叽叽喳喳:"听说了吗?昨儿后半夜,张屠户家的船在河口翻了,人被捞上来时,怀里还抱着条红鲤鱼呢!"
"红鲤鱼?莫不是潭里这位?"另个孩子伸手往水里指,被身旁的娃子拍了手背:"胡说!张屠户那船装了半船猪下水,腥气冲天,潭里的仙鲤才不沾那晦气。"
红鲤把尾巴往泥里埋了埋。她昨晚确实去过河口,不是被张屠户捞着,是看见他的船撞在礁石上,人在水里扑腾得像只翻肚的鸭子。她本想拱着船帮推他到浅滩,没成想那胖子慌乱中竟抓住她的背鳍,差点把她鳞都扯掉。亏得她甩尾挣开时,顺带把他往岸边送了丈许,不然此刻柳溪村该飘白幡了。
"说起来,这潭里的红鲤,怕是成精了吧?"有个穿蓝布短打的汉子蹲在埠头洗渔网,声音闷闷的,"前儿我撒网,明明网住个大家伙,拉上来只剩几片鳞,闪着光呢。"
"王二哥莫不是眼花了?"有人接话,"刘老爹说,他年轻时见过这鱼,那时就这么大,三十多年过去,没见长也没见小,可不是成精是什么?"
红鲤往水深处游了游,心里有点发慌。她知道人怕精怪,更怕成了精的东西不守本分。就像去年,村西头那棵老槐树显了灵,夜里给穷苦人托梦指财路,结果被个游方道士说是什么"妖槐",一把火烧得只剩焦黑的树桩。
正想着,水面突然晃了晃,落下个青布帕子,绣着半朵打蔫的栀子花。红鲤认得这帕子,是村东头阿禾的。那姑娘爹娘死得早,跟着瞎眼奶奶过活,每日天不亮就来潭边捶衣裳,帕子总爱搭在柳树枝桠上。
今儿帕子没搭稳,顺着柳枝滑进水里。红鲤摆尾游过去,用嘴轻轻衔住帕子的一角,往岸边推。刚退到水浅处,就听见岸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着咳嗽声——是阿禾来了。
姑娘穿件洗得发白的布裙,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拎着个木盆,里面摞着几件打补丁的衣裳。她走到潭边,先踮脚往柳树上瞅,发现帕子没了,急得眼圈发红,蹲下身往水里看,正好对上红鲤的眼睛。
"是你帮我把帕子捞上来了?"阿禾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着水里的鱼,"多谢你啦。"她伸出细瘦的手,小心翼翼地从红鲤嘴边拿过帕子,拧干了搭在自己胳膊上,"我奶奶咳嗽得紧,郎中说要新鲜的芦根熬水,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像样的......"
红鲤看着她冻得发红的指尖,突然摆尾往潭心游去。那里的淤泥深处,长着几丛最肥嫩的芦根,是她平日里藏着玩的。她用嘴拱开淤泥,叼起一根最粗壮的,又游回岸边,轻轻放在阿禾脚边的浅水里。
阿禾愣住了,随即眼睛亮起来,弯腰捡起芦根,对着红鲤笑了:"你真是通人性呢。等我卖了绣活,买块米糕来谢你。"
红鲤甩了甩尾巴,溅起几滴水花,打在阿禾的布裙上。姑娘也不恼,拿起芦根放进木盆,又开始捶衣裳。棒槌敲在青石板上,发出"砰砰"的响,混着她偶尔的咳嗽声,在雾蒙蒙的晨里,竟有种说不出的安稳。
从那天起,阿禾每天来捶衣裳,总会多带点东西:有时是半块干硬的窝头,泡在水里慢慢化开;有时是几粒炒得喷香的豆子,撒在水面上像飘着星星。红鲤也乐意跟她亲近,常把潭底好看的鹅卵石衔到岸边,或是在她捶衣裳时,围着她的木盆游来游去。
转眼到了端午,柳溪村要在汴河上赛龙舟。前一晚,阿禾来潭边洗粽叶,一边洗一边叹气:"奶奶说,要是能看着龙舟赛完就好了,可她眼睛看不见......"
红鲤在水里听着,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她记得去年听货郎说,有些修行久的水族,能借着月圆之夜化成人形,只是要耗损百年修为。今夜正是满月,潭边的老柳树下,还长着丛能聚灵气的水菖蒲——那是三百年前,个云游的老道随手插在这儿的,说能护一方水族。
夜半子时,红鲤游到老柳树下。月光像碎银似的铺在水面,菖蒲叶上的露珠闪着光。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摆动身体,鳞片在月光下簌簌作响,像是有无数细针在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拉长、变细,尾巴分成两瓣,渐渐变成了腿的形状,脊背上的鳞片慢慢隐去,露出细腻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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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终于能站起来时,浑身疼得像散了架。低头看,自己身上裹着层薄薄的白纱,像是用潭底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