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老陈没敢睡,就坐在桌边看着虞姬。月光在傀儡身上游走,他忽然发现,傀儡的睫毛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湿润,好像沾了露水。天快亮时,他迷迷糊糊打了个盹,醒来时见虞姬还站在原地,只是手里的半块馒头不见了,桌角多了几粒嚼碎的馒头渣。
第二天老陈没出摊,关着铺子门给虞姬换纸衣。拆旧纸时,他发现傀儡心口的位置,桑皮纸下隐隐透着点红,像是有血在里面流动。他吓了一跳,赶紧用新纸糊上,可那点红总透过纸层渗出来,像朵开在木头里的花。
过了几日,州桥边说书的老王头来串门,看见墙角的虞姬,咋舌道:“这傀儡眼神不对啊,咋看着像含着泪?”
老陈心里一紧,嘴上却打哈哈:“许是我颜料调重了。”
老王头凑近了细看,忽然指着傀儡的手腕:“你看这纸纹,咋像是自己长出来的?”
老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傀儡手腕处的桑皮纸,纹路竟顺着木骨的走向生长,像是人的皮肤纹理。他慌忙用布把傀儡盖了,塞给老王头半吊钱,把人打发走了。
打那以后,虞姬越来越不对劲。有时老陈半夜醒来,会听见铺子里有沙沙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走路。他偷偷往窗外看,只见月光下,虞姬正踮着脚在屋里转圈,水红裙裾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灰尘。
有次他试着给傀儡上弦,想让它唱段《浣溪沙》,可琴弦刚拨动,虞姬突然抬手捂住耳朵,纸脸上的胭脂像是被泪水冲开,晕出两道粉红的痕。老陈赶紧停了弦,它才慢慢放下手,黑琉璃眼珠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委屈。
入春时,汴京城里闹起了瘟疫。起初只是几个乞丐咳得直不起腰,没过几日,连官宦人家都开始死人。官府封了城门,药铺前排起长队,州桥边的勾栏瓦舍全关了门,往日热闹的街市变得冷冷清清。
老陈也染了病,浑身发烫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在给他擦额头。睁眼一看,竟是虞姬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块湿布。它的纸手已经裂开好几道缝,露出里面黄杨木的骨架,可布巾上的凉水却拧得恰到好处。
“你……”老陈想说话,喉咙里却像堵着团火。
虞姬没理他,只是用湿布一遍遍地擦他的额头。天亮时,老陈的烧竟退了,他看着床边的虞姬,见它纸脸上的胭脂全褪了,露出桑皮纸原本的米白色,倒像是个素净的姑娘。
“谢谢你。”老陈轻声说。
虞姬忽然微微屈膝,像是在给他行礼。老陈这才发现,它的脚踝处已经磨破了,露出的木头上沾着点暗红的血珠,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瘟疫最严重时,官府在街上烧起了大火,说是要驱邪。浓烟滚滚中,老陈看见不少人家把家里的旧物件往火里扔,有掉了漆的铜镜,断了弦的琵琶,还有个半旧的布偶。
“这些东西沾了晦气,留着招病。”穿官服的人举着火把嚷嚷。
老陈心里一紧,赶紧跑回铺子,把虞姬往樟木箱里藏。可他刚把箱子盖合上,就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敲门。
“别出声。”老陈对着箱子说,声音发颤,“等过了这阵就好。”
箱子里的响动停了。老陈守在箱边,听着外面的火光噼啪响,心里像被猫抓似的。他知道,傀儡成精的事要是被官府发现,肯定会被当成邪物烧了。当年城西有户人家养的老猫成了精,被道士活活打死,剥皮扒骨挂在城墙上示众。
夜里,老陈做了个梦,梦见他爹坐在灯下雕傀儡,木屑纷飞中,爹忽然抬头对他说:“万物有灵,别亏了它。”
醒来时,樟木箱的锁扣已经开了,虞姬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渐渐熄灭的火光。月光照在它身上,老陈忽然发现,它的眼睛不再是黑琉璃珠,而是变得像两泓清水,映着月光轻轻晃动。
“你想走?”老陈问。
虞姬慢慢转过身,纸唇动了动,竟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春蚕在啃桑叶。老陈凑近了才听清,它在说:“怕。”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虞姬说话,声音细得像根丝线,却带着说不出的委屈。老陈鼻子一酸,伸手想去摸它的头,指尖刚碰到纸发,就听见“嘶”的一声,桑皮纸裂开道小口,露出里面漆黑的木骨。
“我护着你。”老陈把自己的旧棉袄披在虞姬身上,“等瘟疫过了,咱还去赵员外家唱戏。”
虞姬没再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老陈能感觉到,棉袄下的木骨不再是冰凉的,竟带着点温热,像是人的体温。
瘟疫退去时已是初夏,州桥边的柳树抽出新绿,勾栏瓦舍又热闹起来。老陈带着虞姬去出摊,刚支起戏台子,就围过来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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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爹,许久不见,虞姬更水灵了!”有人喊。
老陈笑着拱手,心里却七上八下。他发现虞姬的纸脸在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