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有令,所有印加银匠必须改用欧洲技法。”卡洛斯强辩,“这是为了统一成色,方便贸易。”
“是为了垄断吧。”赵莽冷笑,“用你们的法子炼银,损耗大,你们就能压低收购价;再把掺着汞的银锭高价卖给我们,两头得利。”他忽然提高声音,“帕查库特克说,波托西的银矿,用印加法子能多炼出两成银,那些多出来的,都被你们当成‘损耗’吞了!”
围观的商人里发出一阵骚动。张老板算过账,用西班牙银锭换丝绸,比用日本银要多付一成差价,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帕查库特克忽然解开衣襟,露出胸口的疤痕——那是被烙铁烫的。“不肯改用欧洲法子的银匠,都被这样对待。”他声音发抖,却字字清晰,“西班牙人烧了我们的图谱,杀了会炼银的祭司,只留下些懂皮毛的矿工,这样他们就能说,只有欧洲的法子才是对的。”
二郎想起图谱上山洞里的人影,突然明白那些人为何跪着采矿——不是因为虔诚,是被铁链锁着。他攥紧了拳头,铁钳般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卡洛斯的佩剑“哐当”落地。他看着那两盆银珠,忽然想起刚到秘鲁时,老银匠用骆马粪炼出的银,能映出人的影子,而自己带来的高炉炼出的银,总带着层雾蒙蒙的灰。那时他以为是工艺不精,现在才知道,是自己丢了最珍贵的东西。
四、文明的对话
赵莽把《汞齐炼银图谱》裱糊在桑皮纸上,与《天工开物》的“五金”卷并排挂在验房里。两张图上,相似的蒸馏装置隔着时空遥遥相对,一张用玛雅文标注,一张用汉字注解,却说着同样的道理。
“您看这里。”帕查库特克指着图谱中祭祀的场景,“我们用玉米酒敬银母,你们用什么?”
“雄黄酒。”赵莽笑了,“今天是端阳,刚点过雄黄。”他忽然想起,炼丹术里也常用酒来调和药物,与印加人的做法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对着图纸,一个说玛雅文标注的步骤,一个说对应的中文术语,竟渐渐找到了许多相通之处:印加人说的“银魂”,近似于中医里的“金属之气”;图谱中“七日成银”的周期,与炼丹术“七七四十九日”的讲究,都暗合着对自然节律的尊重。
“祖父说,银会生病。”帕查库特克指着图中发黑的银锭,“遇着硫黄就会生斑,要用硝石水来治,和您验银的法子一样。”
赵莽想起泉州港的银匠铺,老师傅们也说银器发黑是“中了邪”,要用明矾水擦洗。原来不同文明对金属变化的观察,竟能得出如此相似的结论。
商人们渐渐接受了两种炼银术的存在。李掌柜特意请帕查库特克用印加法子炼了批银,发现做成的茶罐泡出的茶,比用欧洲银罐泡的更清甜。“没有火气。”老茶客们都这么说。
市舶司的石碑上,新添了验银的补充条款:“印加汞齐银,用骆马粪炼者,成色足,按上等银定价;西班牙高炉银,含汞超标者,按杂银论。”
帕查库特克要走了。他拒绝了赵莽挽留,说要回尤卡坦,把被焚毁的图谱重新画出来。“银母在等着我们。”他指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就像你们的太阳,总会升起来。”
赵莽送他到码头,递过一包用桑皮纸包好的东西。“这是我们的《天工开物》,”他说,“里面有煤炭炼银的法子,或许……能让你们的银匠多些选择。”
帕查库特克打开纸包,看见书上“巧夺天工”四个字,忽然深深鞠躬。“我们的银母,和你们的天工,本就是一个意思。”他把图谱的副本留给赵莽,“等新的图谱画好,我会再回泉州。”
船开时,二郎发现帕查库特克的行囊里,多了块中国的煤炭和一袋骆马粪。“他这是要做什么?”
赵莽望着远去的船影:“或许是想试试,能不能把两种火合在一起。”他想起图谱上的银母与炼丹术的山神,忽然觉得,所谓技术,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存在,就像灶火需要空气才能燃烧,文明也需要交流才能生长。
验房里的两张图纸在风中轻轻摆动,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把玛雅文与汉字都镀上了一层金辉。赵莽知道,从今天起,泉州港验银的标准里,不仅有硝石水的颜色、火耗的轻重,更有了对不同文明智慧的尊重——毕竟,骆马粪与煤炭,本没有高低之分,都是大地给予人类的馈赠。
而那卷图谱上的骆马,仿佛在纸上活了过来,正驮着沉甸甸的银锭,走向更远的地方
毒银
一、银簪上的黑斑
崇祯十年的秋老虎格外凶。泉州城的药铺前挤满了人,都在买薄荷膏解暑,唯有济世堂的伙计背着药箱,急匆匆往城西的张府赶——张老板的婆娘戴了半年的银镯子,手腕突然肿得像发面馒头,皮肤透着青黑色,像是被毒蛇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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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莽刚验完一批日本银锭,正用艾草水洗手,就见二郎喘着气跑进来:“爹,张婶出事了!您快去看看,那症状……和去年码头死的黑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