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炸开了锅。有人提议联名上奏,要求朝廷严查西班牙银锭;有人喊着要去找卡洛斯索赔;还有人想起家里用这批银子打的器物,急急忙忙要回去销毁。
“大家别急。”赵莽抬手止住众人,“当务之急是辨明成色。我教你们个法子:用硝石水点在银锭上,若发黑就是秘鲁银,发青就是墨西哥银,发白才是咱们的灰吹银。”
五、银痕里的公道
半个月后,巡抚衙门的批文下来了:所有西班牙银锭必须重新检验,标明真实矿源,含汞量超过千分之三的,按劣银定价。
卡洛斯最终接受了处罚。他站在码头边,看着工人把那些银锭重新烙印,秘鲁波托西的标记被刻在锭底,旁边用小字注明“含汞”。海风吹起他的披风,露出里面衬衫上的霉斑——那是在利马港装船时,被矿工的汗水浸过的地方。
“赵巡检,你赢了。”卡洛斯递给赵莽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枚纯金的徽章,“这是波托西矿主给我的,说能在任何西班牙殖民地通行。现在,它是你的了。”
赵莽没收徽章,只拿起一枚重新烙印的银锭。阳光照在上面,新刻的标记泛着金光,与那些细微的汞斑形成鲜明的对比。“大班先生,我要的不是金子。”他把银锭放回箱里,“我要的是公道——无论是咱们大明的商人,还是秘鲁的矿工,都不该被这银锭里的猫腻骗了。”
卡洛斯沉默了。他想起那些在矿洞里跪着采矿的印第安人,他们的指甲缝里永远嵌着银灰色的汞粉,咳嗽时吐出的痰带着血丝。他忽然明白,赵莽追查的不只是银锭的来源,更是那些被银锭掩盖的人命。
船开的时候,赵莽站在码头上,看着卡洛斯的船消失在海平面。二郎捧着新修订的验银章程走过来,上面详细写着如何辨别灰吹银与汞齐银:“用硝石水验色,用火耗测重,用刻痕观斑。”
“爹,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被骗了。”二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赵莽点点头,却没笑。他想起那枚残锭上的仙人掌刻痕,想起硝石水里那层灰黑色的膜。这些银痕就像一个个密码,藏着不同地方的炼银法子,也藏着不同人的命运。他只希望,以后再验银时,这些密码能少些血腥气。
夕阳落在海面上,把浪花染成金红色。赵莽摸出那枚半碎的秘鲁银锭,在余晖里看了许久。银锭上的汞斑在暮色中渐渐隐去,仿佛从未存在过。可他知道,那些痕迹一直都在,就像那些被遗忘的名字,永远刻在白银的骨血里。
银斑上的太阳
一、祭司的异状
泉州港的雨下了三天三夜。赵莽正对着那枚秘鲁银锭发愁,忽闻市舶司的门房来报,说有个穿靛蓝长袍的异族人求见,手里还捧着块发亮的东西。
“异族人?”赵莽皱起眉。这几日被扣的西班牙商队正闹着要赔偿,莫不是卡洛斯请来的帮手?他让二郎把银锭锁进铁箱,自己揣着那把验银的匕首迎出去。
门廊下站着的人比寻常汉人矮些,头戴羽毛冠,脸上画着红黑相间的纹路。他手里捧着块黑曜石,石面上刻满螺旋状的花纹,被雨水打湿后,倒像是嵌着无数只眼睛。
“我是伊察姆纳,从尤卡坦来。”那人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种奇特的卷舌音,“听说您有秘鲁的银锭?”
赵莽心里一动。尤卡坦是墨西哥南边的土地,那里的玛雅人早在百年前就被西班牙人征服,怎么会出现在泉州港?他侧身让对方进来,眼角瞥见那人长袍下摆绣着的太阳图案——与卡洛斯文书上的皇冠纹章截然不同,倒像是块被揉碎的金箔。
验房里的炭火快熄了。伊察姆纳没坐,径直要过那枚半碎的银锭。他不用匕首,只用指尖轻轻拂过表面,那些细微的汞斑在昏暗的光线下忽然亮起来,像撒了把萤火虫。
“这不是矿渣。”他忽然说,声音发颤,“这是字。”
赵莽凑近了看。银锭表面的汞斑确实排列得奇怪,有的连成弧线,有的聚成圆点,像是孩童随手画的涂鸦。可在伊察姆纳眼里,这些斑点忽然活了过来——弧线弯成蛇形,圆点连成星座,竟与他族里祭祀用的石碑刻痕如出一辙。
“是‘气’的符号。”伊察姆纳指尖点过一处三角形的汞斑,“玛雅人说万物有气,银的气藏在汞里。”他又指向另一处螺旋状的斑痕,“这是‘重生’,我们炼银时,会在坩埚上画同样的符号。”
赵莽想起《天工开物》里的话:“银生于铅,如珠生于蚌。”原来异域的炼银术里,也藏着对天地的注解。他忽然明白,那些被他当作杂质的汞斑,或许是另一种文明的语言。
二、太阳门的影子
伊察姆纳从行囊里取出块鹿皮,小心翼翼地摊开。皮上缝着片磨损的青铜镜,镜面刻着幅浮雕:一座石门高耸入云,门楣上刻着个戴太阳冠的人像,双手各托着一轮新月,门柱上布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