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
“卡车!十轮大卡!”
眼尖的老兵吼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投向训练场边缘那条被炮火和雨水蹂躏得不成样子的、通往后方的小路。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血液轰然冲向头顶。
只见一辆沾满泥泞、但车漆依旧醒目的美式吉普车,如同蛮牛般咆哮着,粗暴地碾过坑洼泥泞的路面,卷起两道浑浊的泥浪,率先冲了过来。
车头那醒目的青天白日徽在丛林斑驳的光影下刺眼地晃动。
紧跟在它后面的,是一辆同样沾满污泥、体型庞大的美制GMC十轮大卡车,发动机沉闷的吼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车厢被厚厚的绿色帆布篷罩得严严实实,随着颠簸剧烈地摇晃着。
两辆车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蛮横气息,在训练场边缘“嘎吱”一声,粗暴地刹住。
吉普车门推开,跳下来一个穿着笔挺黄呢军装、戴着白手套的年轻军官,正是孙副军座的副官,关副官。
他身板挺直,动作利落,习惯性地先掸了掸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才抬眼扫向训练场。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群凝固的人。
六十多条汉子,穿着破烂肮脏的军装,脸上糊着汗水和泥垢,像一群刚从地狱泥潭里爬出来的泥塑。
他们直勾勾地盯着吉普车,更盯着后面那辆大卡车,眼神里最初的惊愕迅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贪婪的渴望点燃——是补充兵?
是弹药?
还是……终于来了命令?
古之月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无踪,如同冰雪遇火。
他几乎是本能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同样皱巴巴的军装领口,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脚步踩在焦土上,发出急促的“沙沙”声。
三个排长像尾巴一样紧跟在他身后,之前的怨气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钢铁轰鸣吹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的惊疑和按捺不住的期待。
“关副官!”
古之月离着还有几步远就立正敬礼,苏北口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有任务?”
关副官利落地回礼,动作标准得像是从操典上拓下来的。
他年轻的脸庞线条分明,带着军部参谋特有的那种冷静和一丝疏离。
他没有立刻回答古之月的问题,而是先环视了一圈训练场,目光在那群泥人般的新兵和老兵身上快速掠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
“古连长,”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军部人员特有的那种清晰和距离感,目光最终落在古之月脸上,
“孙副军座命令,给贵连补充新兵二十二名。”
他侧身,朝后面的大卡车扬了扬下巴。几乎同时,卡车后篷布被“哗啦”一声掀开,一股浓重的人体汗味、劣质烟草味和新布料的生涩气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车厢里,挤挤挨挨地站满了穿着崭新灰布军装、背着同样崭新背包的年轻面孔。
他们大多神情局促,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个陌生而荒凉前线的茫然和惊惧,笨拙地抓着车厢板,在老兵们刀子般审视的目光下,一个接一个笨拙地往下跳,动作僵硬,不少人跳下来时还踉跄着差点摔倒,引来训练场上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一个沉甸甸的硬皮文件夹被关副官递到古之月面前。
“花名册,请古连长签收。”
古之月接过花名册,入手沉甸甸的。
他快速翻开,手指划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和籍贯,心里却在飞速盘算着如何分配。
就在这时,徐天亮、孙二狗、郑三炮已经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再次围拢过来,把关副官也围在了中间。
“关副官,”
徐天亮脸上堆起热络的笑,金陵话又快又滑溜,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刻意的亲昵,
“劳您大驾亲自跑一趟,辛苦了辛苦了!
您看,这兵也补了,咱侦察连的元气也快恢复了。
这……前线那边,松山、龙陵,打得咋样了?
咱连啥时候能上去?
弟兄们这手,早就痒得不行了!”
他搓着手,镜片后的眼睛紧盯着关副官的表情,捕捉着任何一丝信息。
“对啊关副官!”
孙二狗的声音像炸雷,东北腔调震得人耳膜嗡嗡响,他粗壮的手臂几乎要拍到关副官的肩膀上,又硬生生停在半空,
“咱侦察连啥时候孬过?
前头啃骨头,咱就该是那把最利的刀!
您给透个准信儿,到底啥时候轮上咱们?
是不是快了?”
郑三炮最直接,河南口音又急又冲,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关长官!
您给句痛快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