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片地方真的长出了丛甜草,比别处的都要茂盛。林穗每次路过,都会想起那个焦香弥漫的午后,想起阿柱发红的耳根,想起自己慌乱的心跳——原来最动人的甜,往往藏在不小心熬焦的时光里。祠堂的梨木板上,第三十七道掌印刚拓好。林穗的指尖悬在朱砂盒上方,看那抹红顺着木纹渗开,像极了二十年前阿婆在糖锅里搅出的红曲汁。
“穗姨,这道纹跟太婆的重合了!”十三岁的阿圆举着放大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沾了糖霜,“你看无名指根这里,连分叉的角度都一样!”
林穗俯身细看,果然。太婆的掌印刻在木板最顶端,深褐色的纹路里还嵌着当年的木屑,而自己的掌印落在第三十七行,两道细纹在放大镜下交叠,像两条终于遇见的河。
“该给阿圆托了。”身后传来阿柱的声音,他手里拎着个藤筐,里面装着新收的甜草籽。“昨天她熬麦芽糖,特意多烧了把火,说要留焦渣埋进后园。”
阿圆脸一红,攥着衣角往后躲:“穗姨说的,焦渣里有太婆的劲儿。”
林穗笑了。二十年前,她也是这样被阿婆按在梨木板上拓印,掌心里的汗把墨锭泡成了糊状,阿柱蹲在祠堂门口,举着串快化了的糖葫芦喊“穗丫头,别抖,我给你托着木板!”
那时的梨木板才刻到第十五行。太婆的掌印旁边,是阿婆的,指节处有个月牙形的缺角——是年轻时被糖锅烫的。阿婆总说:“这缺角好,能兜住没熬好的糖,让它慢慢变甜。”
阿圆的掌印落下去时,林穗突然想起阿婆临终前的样子。老人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攥着块焦黑的糖渣,那是她十岁那年熬糊的第一锅糖。“埋在甜草下,”阿婆气若游丝,“让它看着阿圆长大,就像我看着你。”
藤筐里的甜草籽突然滚动起来,阿柱伸手扶住筐沿,指尖在筐底划出道浅痕。林穗认得那手势——是阿婆教的“稳筐诀”,三指扣住筐沿,掌心悬空,再野的风也吹不倒。
“穗姨,你看!”阿圆突然惊呼,放大镜下,她的掌纹竟和太婆的缺角严丝合缝,像块拼了二十年的拼图终于对上了最后一块。
祠堂外,灶房的烟囱冒出了烟。阿柱的媳妇正在熬今年的头锅糖,蒸汽裹着焦香飘进来,林穗深吸一口气,恍惚看见阿婆站在灶前,长柄勺在锅里画着圈,糖汁溅在围裙上,烫出星星点点的黄。
“拓完了去尝尝,”阿柱推了推她的胳膊,“丫头片子学你,非要在糖里加野蜂蜜,说这叫‘苦里藏甜’。”
林穗走出祠堂时,阳光正穿过甜草田,把阿圆埋焦渣的小土堆照得发亮。土堆上插着根红绳,风一吹,绳子缠着草叶打旋,像阿婆当年绕在糖锅上的棉线。阿圆的野蜂蜜是在后山采的。林穗跟着她往山里走时,阿柱扛着把柴刀跟在后面,说“最近山里有‘偷蜜兽’,专偷快酿成的蜜”。
“哪有什么偷蜜兽,是张猎户家的大黄狗!”阿圆回头啐他,手里的竹篓晃得叮当作响,里面的蜜囊沾着金红色的花粉。“上周我亲眼看见它叼着我的蜜罐跑,毛上还沾着蜜呢!”
林穗笑。阿柱年轻时也总这样,把偷摘她家甜草的放牛娃说成“拔草精”,把偷喝她熬糖水的麻雀说成“啄糖雀”,最后却总在她气鼓鼓时,从怀里掏出块包着油纸的麦芽糖。
山路越走越陡,阿圆突然停在块青石前,青石上有个巴掌大的凹坑,里面盛着半坑雨水,水面漂着片蜜蜡。“这是‘蜜引’,”阿圆指着凹坑边缘的爪印,“偷蜜兽昨天来过,它喝了这水。”
林穗蹲下身,看那爪印的弧度——四趾并拢,掌垫厚实,确实是狗的脚印,但比寻常家犬大些。阿柱突然往密林里走,柴刀在手里转了个圈:“跟我来。”
密林深处藏着个山洞,洞口挂着串风干的甜草,草叶上还沾着蜜渍。阿圆刚要喊,被林穗捂住嘴。洞里传来呜咽声,像小狗被踩了尾巴。
阿柱踹开洞门时,林穗看见条瘸腿的大黄狗,正蜷缩在堆干草上,前爪抱着个破瓦罐,罐底还剩点蜂蜜。狗看见人,喉咙里发出低吼,却没力气站起来。
“是张猎户家的老黄,”阿柱收了柴刀,声音软下来,“上个月上山追野猪,被夹子夹断了腿,猎户嫌它没用,把它扔了。”
阿圆突然跑过去,从竹篓里掏出块麦芽糖,掰了半块递到狗嘴边。老黄警惕地嗅了嗅,突然呜咽着舔起糖块,尾巴在地上扫出浅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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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偷蜜是饿的。”阿圆摸着狗背,眼睛红了,“我们带它回去吧,我教它看糖锅,它鼻子灵,肯定能闻出糖熬没熬糊。”
林穗看着阿圆的侧脸,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天。阿柱把冻僵的她塞进怀里,自己冻得嘴唇发紫,却说“我娘说,揣着人比揣着红薯暖”。那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