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下贱胚子!”孙绍祖正在气头上,绣橘的闯入更是火上浇油。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几步上前,一脚狠狠踹在绣橘的心窝!
“啊——!”
绣橘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小小的身体像断了线的纸鸢,猛地向后飞起,重重撞在坚硬的门框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蜷缩成一团,再无声息。鲜血,刺目的鲜红,从她身下迅速洇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绝望的花。
“绣橘——!”我肝胆俱裂,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竟挣扎着爬了过去,想要抱住她。可孙绍祖冰冷嫌恶的声音像淬毒的鞭子抽下:“晦气东西!拖出去!扔到后头柴房去!别脏了我的地!”
两个粗壮的婆子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像拖拽一袋无用的垃圾,拽住绣橘的双脚,将她小小的身体拖出了门外,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刺眼的血痕,从门内一直延伸到幽暗的走廊深处。
我扑在那片渐渐冷却的血泊里,十指深深抠进冰冷的砖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垂死的嘶鸣,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最后一点光,熄灭了。黑暗彻底吞噬了我。在这无边的地狱里,我连最后一丝微弱的依靠,也失去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血的颜色和冷的味道。
府里唯一的老大夫被匆匆叫来,只在柴房外略站了站,隔着门板听了听里面那微弱如游丝的气息,便摇着头走了。连药方子都没开一张。两个婆子得了主子的默许,每日只端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冷着脸从柴房门缝塞进去,便算尽了“人道”。我拖着那条被笔洗砸伤、每走一步都钻心疼痛的腿,一次次想偷偷溜去看她,却被守在角门处的恶仆毫不留情地推搡回来。孙绍祖那张铁青的脸和冰冷的眼神,像无形的枷锁,将我死死钉在自己的牢笼里。
煎熬到第四天深夜,万籁俱寂。我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一角,睁着干涩刺痛的眼睛,盯着窗外那轮被云翳半遮的惨淡月亮。一阵极细微、如同耗子啃噬木头的窸窣声从门口传来。我的心猛地一跳。紧接着,一个更轻、更虚弱的,几乎听不真切的声音,贴着门缝飘了进来:
“小…姐…”
是绣橘!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死寂的心湖!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颤抖着拉开一条缝隙。
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片清辉。绣橘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冰冷的门廊阴影里,像一片被狂风彻底揉碎了的枯叶。她身上还是那件沾满干涸血污的旧袄子,脸色灰败得如同蒙尘的纸,嘴唇干裂,只有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此刻像两盏即将燃尽的油灯,艰难地、死死地望向我,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骇人的执着光芒。
“小姐…走…走…”她艰难地翕动着嘴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别…别在这…等死…”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样东西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那是一只小小的、冰冷的、沉甸甸的硬物。
我颤抖着捡起。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是那只元春姐姐入宫前留给我贴身佩戴的玉葫芦。葫芦口,被塞进了一小卷用细细红线紧紧缠住的、浸染着暗褐色斑点的布条。
“去…去…舅…舅老爷…”绣橘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个字已模糊不清。她深深看了我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有千言万语,有不舍,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催促。然后,那点微弱的光熄灭了。她小小的头颅无力地垂落,靠在冰冷的门框上,再无一丝声息。月光静静笼罩着她,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尸布。
巨大的悲恸和冰冷的决绝瞬间攫住了我。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才没有让自己哭喊出声。我颤抖着解开那红线,展开那卷小小的布条——那是从她中衣上撕下的一角,上面用不知是血还是炭灰写成的几个歪歪扭扭、力透布背的字:
“孙欲害命,求舅老爷救命!”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我的皮肉,直抵心脏!绣橘用她的命,给我撕开了一条血淋淋的生路!
贾府,那两扇曾经象征无上荣光的朱漆大门,在黄昏的暮色里,显出一种破败的灰暗。门上的兽头铜环也黯淡无光。门房还是那个老王头,只是背佝偻得更厉害了,浑浊的眼睛看到我时,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是深切的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二…二姑奶奶?”他声音干涩,“您…您怎么回来了?”
我没有力气回答,也无需回答。我推开他虚拦的手臂,拖着那条几乎麻木的伤腿,踉跄着、几乎是撞进了这座曾经熟悉、如今却感觉无比陌生的府邸。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腐的、混合着药味和衰败气息的味道。园子里草木凋零,太湖石上生满了墨绿的苔藓,连回廊下挂着的鸟笼都空着,积满了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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