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冰箱运转的轻微嗡鸣。餐桌上倒扣着一个菜碟,下面压着半张纸条。寇大彪抽出来一看,是母亲潦草的字迹:
自己微波炉转一下吃!
揭开碟子,下面是一个透明塑料饭盒,里面是凝了些油脂、裹着大块牛肉和土豆的黄澄澄咖喱。他没多看,拿起饭盒,一步步挪进厨房。拉开微波炉门,饭盒“哐啷”一声搁进转盘,按下按钮。低沉的嗡鸣立刻在安静的厨房里响起。
楼下隐约传来父亲和邻居的聊天声,间或夹杂着菲菲几声细碎的吠叫。但这热闹隔着楼板,与他恍若两个世界。
寇大彪从裤兜摸出那包“金上海”,弹出一根叼在嘴里。过滤嘴触感干涩。他“嚓”地划动打火机砂轮,小小的火苗瞬间映亮他眼底的疲惫。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灌入胸腔,带来一丝麻木。
微波炉还在远处嗡鸣,咖喱牛肉的微香尚未弥漫开来,尼古丁的气味已率先在这狭小的客厅里散开。他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看着烟雾缭绕,再次陷入了思索。
“换个思维,就是另一个世界。”初闻此言,寇大彪只当是句空洞的大道理。如今再品,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捅进了灵魂深处。虽然如今已联系不到班长,寇大彪却依旧乐观地坚信:郭班长绝不会有事。
在部队里,他最佩服、最崇拜的就是郭班长。这个看似有些痞气、骨子里却带着侠义精神的糙汉子,身上仿佛有种天生的领袖魅力。
严格来说,郭班长十六岁当兵,只有初中学历。但每次和班长畅谈,寇大彪总能有所收获。不同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军官,郭班长总是不吝将自己的人生经验分享给他人。
这深深吸引着寇大彪——班长和他一样,是个有想法、爱琢磨的人。因此他也始终坚信,即便回到社会,郭班长也定能混得风生水起。
事实印证了他的判断:郭班长没有像多数退伍兵那样等待安置,而是大胆拿出退伍费自主创业。这绝非一时冲动——他的饭店开在驾校旁人流密集的街口,位置选得极为精明。胆大心细,敢想敢干,正是郭班长最鲜明的特质。
然而此刻,这句“三分靠打拼,七分天注定”似乎得到了验证。纵然是郭班长那样的强人,也难逃命运无常。就在寇大彪渴望求助班长的关头,命运又一次无情地拒绝了他。
寇大彪明白,他必须独自思考眼前的困境。回望这一路,自己错了吗?即便没错,他又能否挣脱这人生的“方圆”困局?至少眼下,他有大把时间去思索。
如今经济行情日益低迷。大环境恶化后,无人能幸免:多数人陷入失业、买不起房的困境。这个世界一直在变,更可怕的是,变化的速度是那么快。
人看似在选择,实则被环境推着走。寇大彪在想:难道只有他买不起房?不,没人预料到如今的房价会如此之高。辛苦工作半生,最终不过是为偿还三十年的房贷。他清楚,自己绝不会走这多数人选择的路。人生在世,可以没出息,但至少要有自己的想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而不是随波逐流。
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若当众问起,肯定会有许多不同的答案。可回答之后,又有几人真正咀嚼过这问题的滋味?回首半生,寇大彪忽然觉得,一切仿佛早已注定。就算能回到过去,又能改变什么?父亲的瘫痪无法避免——看似是大年夜为别人的事奔波落下的根,实则埋在他从未正视的高血压里。
这世上的因果,岂是单凭选择就能左右?那场喷火事故,若非一上午的体能透支,若非瓶底那半罐要命的油料,若当时有人能拦住自己扣动最后一枪……任何一个环节不同,结局或可改写。世界如此奇妙,看似毫无瓜葛的碎片,却在暗处拧成一股决定性的力量。父亲的高血压也非无迹可寻——爷爷是国企食堂点心组长,在那个饥馑年代,父亲从小就没断过油荤。饱腹的“福”,竟成了中年后压垮血管的“债”。
这便是蝴蝶效应吧?人与人微小的交集,积累成无法挣脱的因果链。它像一根根稻草,无声堆叠,终将骆驼压垮。可骆驼为何不走?为何只能静待那最后一根?因为它看不见无形的重负——那些稻草早已不是压在背上,而是勒进了心里。肉身看似自由,灵魂却早被捆得动弹不得。
寇大彪苦笑。自己何尝不是那头骆驼?这辈子的路,或许早被无形的丝线缚死了方向。即便重来,怕也逃不出这命定的轨迹。从前或许还有犹豫、挣扎的余地,如今行动不便,反倒像一种解脱。目标被剥得只剩一个:正常走路,正常呼吸,像个人一样活着。
出人头地?远大理想?都是虚妄的狗屁。过去的自己,困在旧壳里,何曾懂得“换个思维”?如今这残破的身躯,反倒给了大把时间,把血肉模糊的真相想个透彻。人这一生,或该有凌云之志。但对他寇大彪而言,活着本身,已是全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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