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面向神像,张开双臂。
> “来吧。让我成为完整的容器。让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痛,所有的爱,都回到本来该在的地方。”
神像沉默片刻,终将两半湿卵之心合一。
光爆。
季明被掀飞出去,最后看见的画面,是姜璃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升腾而起,融入穹顶星图。
那一夜,九州各地,凡持有照命镜者,皆见镜中浮现一行字:
> **“我在此。你们不必再找我。”**
三天后,季明在影宫废墟中醒来。
身边空无一物,唯有地上一朵未凋的铃花,花瓣上凝着露水,形状如眼。
他拾起花,喃喃:“我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风起,铃花飘走,落入山涧。
他站着,很久。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回守名岭。
春尽夏至,守名岭迎来最热闹的一个时节。
听碑亭全面重开,且不再限于书写名字,而是允许人们贴上小画、留下信件、甚至埋下录音陶埙。有个盲童用泥捏了他记忆中母亲的模样,放在碑旁,每日浇水,说是“让她长出心跳”。
季明依旧每日用水写字。
只是从那日起,他写的第一个名字,总是“姜璃”。
写完便忘。
但第二天,仍会再写。
孩子们问他:“爷爷,你怎么总写这个名字呀?”
他望着远处山峦,眼神迷茫,却又温柔:“因为……有个很重要的人,答应过我,要一起看到春天。”
他们不懂。
但他们记住了。
多年后,当新一代探隙者翻开《继忆录》,读到这段历史时,会在页脚发现一行极小的批注,墨迹新旧不一,似由多人接力写成:
> “她没有死。
> 她只是变成了风。
> 变成了雨。
> 变成了每一个不肯闭嘴的夜晚。
> 变成了你此刻阅读这段文字时,心头那一闪而过的酸楚。
>
> 她是你心里,
> 那一声没能喊出口的??
> ‘我记得。’”
此后十年,天下渐变。
朝廷虽未正式颁令废除“净世规”,但皇子主持的《真录》编纂已进入第三轮修订,首次公开承认“三代以内帝王诏书存疑达七成”,并下令全国设立“省罪祠”,供奉历朝被抹名者灵位。民间自发组织“寻忆团”,深入边陲废城、古战场、沉船遗址,挖掘遗骨、残简、口传歌谣,一一录入《继忆录》副册。
铃花不再只是守名岭的象征,它被种遍南北。农妇在田埂插秧时哼唱的调子,牧童在坡上吹的叶笛,都渐渐染上了某种共通的韵律??那是母忆树根系通过地脉传递的古老节奏,能悄然激活沉睡的记忆片段。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未息。
每年冬至,仍有三十六个村庄报告“集体失忆夜”:村民在子时同步入睡,梦中经历同一段陌生人生,次日醒来坚称自己“本是另一个人”。探隙者调查发现,这些梦境皆指向历史上已被彻底抹除的文明断层??有梦见自己生于青铜巨城、侍奉机械神?者;有梦见身为羽族后裔、翱翔于云海之上者;更有梦见自己是“湿卵胎体”初诞时,与天地同呼吸的生命原初状态。
季明知其根源未除。
他知道,“净世规”并未消亡,它只是退入更深的维度,藏于律法条文的缝隙、教育课本的空白、节日庆典的固定台词之中,像一根细线,牵动着亿万人的潜意识,告诉他们什么是“正常”,什么是“该忘记的疯狂”。
他也知道,姜璃并未真正离去。
每当雷雨之夜,守名岭的铃花会自发排列成环状图案,花瓣朝向一致,宛如倾听某种不可闻之声。若有探隙者手持照命鉴靠近,镜面便会浮现出一行字,随雨滴落下而显现又消失:
> “我在听着。”
更有人声称,在深夜独行山路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却空无一人。掏出怀中铃花茶含入口中,刹那间,耳边响起低语:
> “你还记得吗?那天你说要陪我走到最后的春天。”
声音温柔,却让听者跪地痛哭,直至泪尽。
季明不再追问真相。
他只是每天清晨继续书写《失名录》,写完三百六十个名字后,总会多添一笔??“姜璃”。
他已记不得她是何模样,只依稀记得,曾有个女子,站在母忆树下,对他笑过。
他也记不得她说过什么,只记得风里有过一阵铃声,清越如初春破冰。
直到某个秋夜,他独自坐在塔前,手中碗里的清水映出星河。
忽然,水中倒影动了。
不是星辰移动,而是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