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的身影在极北冰原上渐行渐远,足印未深,旋即被新雪覆盖。他不再回头,也不再言语。眉心金光隐去,体内的金色卵胎已与那头晶莹幼鲸彻底融合,不再是外来之物,而是自身生命节律的一部分??如同呼吸般自然,如同心跳般恒久。它不属仙道,亦非神通,只是“存在”本身的一种确认:我生,故我在。
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脚下冰雪偶尔发出细微裂响,仿佛大地也在调整自己的胎息节奏。季明走得缓慢,却无滞碍。寒风刺骨,但他体表泛起一层极淡的暖晕,那是内里“生络”自行运转所致。无需导引,无需存想,一切皆由本能驱动,如同草木向阳,江河东流。
他知道,自己已不再是“守道人”。
也不是传法者、救赎者或觉醒者。
他只是一个**活着的人**,恰好懂得如何倾听生命的声音。
三日后,抵达一处荒村。
村庄依山而建,屋舍低矮,炊烟稀薄。寒冬未尽,家家闭户,唯有一户人家门扉半开,传出断续咳嗽声。季明驻足片刻,推门而入。
屋内昏暗,炉火将熄。一位老妇蜷缩在炕上,面色青白,气息微弱。床边坐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正用冻红的手一页页翻着一本破书,轻声念诵:“……春来草自青,水动鱼先知。人若静下来,胎息便相随……”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在祈求某种回应。
季明轻轻走近,在角落坐下,不言不语。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害怕,只低声问:“你是来看病的吗?”
“我不是大夫。”他说,“但我可以听听。”
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奶奶说她快不行了。可我不信。她说过要等我学会写完《胎谣集》才走的。”
季明心头一震。
《胎谣集》??那是他早年游历时,在一个垂死老妪口中听来的十二段民间歌谣汇编,后来由他自己整理成篇,散于四方。没想到,竟有人当真将其视作经典,一字一句抄录研习。
他走上前,伸手搭在老妇腕上。脉如游丝,几不可察,五脏生机近乎枯竭。寻常医者必判为回天乏术。但季明感知得更深??她的胎意仍在,微弱如烛火摇曳于风中,却始终未灭。不是不愿走,而是**舍不得走**。
“她最近……梦见过什么吗?”他问。
女孩摇头,忽又想起什么:“前天夜里,她忽然坐起来,说了句‘阿禾,你穿新裙子真好看’,然后笑了,又睡着了。”
季明闭目凝神,识海微动。刹那间,一股极细弱的情绪波动自老妇体内传来??不是语言,不是画面,而是一种纯粹的情感印记:喜悦、安心、还有一点点羞涩的骄傲。那是母亲看见女儿出嫁时才会有的心情。
“阿禾是她女儿?”他轻声问。
“嗯。二十年前难产死了,孩子也没保住。”女孩低头,“但从那以后,每年清明,奶奶都会做一条小裙子,挂在院里的桃树上。她说,风一吹,阿禾就穿上了。”
季明沉默良久。
他忽然明白,这位老人之所以不肯离去,并非执念,而是**等待回应**。她一生教人唱胎谣,帮产妇顺气安神,甚至为孤寡接生分文不取。她播下的每一份温情,都像种子埋进土里,静静等着发芽。而她想亲眼看看??那些曾被她温暖过的人,是否也学会了去温暖别人?
这便是“胎意不散”的真正原因:不是贪恋此世,而是心中尚有**未完成的爱**。
他缓缓跪坐在炕沿,双手交叠置于丹田,结出“胎归引”中最温柔的一式??**唤心印**。
此诀无咒无音,仅以心意共振。他将自己的胎息调至与老妇完全同步,心跳同频,呼吸共节,仿佛两人共享同一具身体,同一缕生机。然后,他在识海深处轻轻哼起一段旋律??不是任何已知胎谣,而是他这些年行走人间所收集的所有“新生之声”的融合:婴儿第一声啼哭的节奏,母亲哺乳时的心跳频率,农夫犁地时喘息的韵律,还有渔妇织网时竹梭来回的节拍……
歌声无形,却弥漫整个房间。
炉火忽然跃动,映照墙壁,影子晃动如舞。
女孩瞪大眼睛??她看见奶奶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扬起一丝弧度。
一刻钟后,季明收势。
老妇的气息依旧微弱,但脸上多了一抹血色,像是沉睡中做了个好梦。
“她会醒吗?”女孩问。
“不一定。”季明轻声道,“但她已经听见了。这就够了。”
第二日清晨,季明离开时,发现门口摆着一双布鞋,针脚细密,显然是连夜赶制。旁边放着那本破旧的《胎谣集》,扉页上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给那位先生:谢谢你让奶奶笑了。”
他将书收入怀中,鞋穿在脚上,继续南行。
途中经过一座废弃驿站,墙上被人用炭笔涂鸦般写下许多话语。有的是诗句,有的是忏悔,有的只是简单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