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端来一碗热汤,药香混着野菊与陈皮的气息,在冷夜里蒸腾成一缕白烟。“喝吧,是山下老医婆熬的,她说你这身子,得用‘记得的味儿’养着。”她把碗递到他唇边,语气平淡,却藏不住眼底的担忧。
他接过碗,却没有立刻饮下,只是望着那升腾的雾气,忽然说:“我梦见游无归了。”
“他又说什么?”
“他说……树醒了,但根还没扎稳。”季明轻抿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母忆虽然复苏,可人心还悬在半空。有人开始害怕自己多出来的记忆,说那是‘魂扰’;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反铭会’,宣称我们才是制造混乱的源头。”
姜璃冷笑一声:“总有人宁愿活在谎言里,也不愿面对真相的重量。”
“可他们也是受害者。”季明摇头,“天庭用了千年时间教会人们:忘记等于安宁。如今突然要他们承受所有过往的痛,就像让一个瘫痪多年的人立刻奔跑,骨头会断的。”
她沉默片刻,终究叹了口气:“所以你打算怎么做?重建铭议会?还是……另起炉灶?”
“都不。”他放下碗,目光投向远方,“我们要做的,不是组织,不是权力,而是一种习惯??一种‘记得’的习惯。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不再需要口号、不再依赖仪式。”
话音未落,塔下传来脚步声。一名少年拾级而上,约莫十五六岁,衣衫朴素,手中捧着一只木匣。他走到塔门前跪下,声音清亮却不颤抖:“我叫林知远,父亲曾是安魂司文书。他在临死前烧毁了三十七份清净牒,并在我脑中刻下一句话:‘若天下还有人敢提这些名字,你就替我去听。’今日,我来交名录。”
姜璃起身接过木匣,打开一看,内里是一卷焦黄纸卷,边缘碳化,却仍能辨认出密密麻麻的小字。每一个名字后都标注着原籍、死因、埋葬地,以及一句简短控诉:“被伪孝令逼跪”、“因梦亡亲遭涤魂”、“拒饮忘忧露而缢”。
她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微微发颤??那上面赫然写着她父母的名字。
“你从哪儿得到的?”她问。
“是我爹亲手交给我的。”少年抬头,眼中无惧,“他说,真正的罪,不是杀人,而是让人连被杀的事实都不敢承认。所以我来了。我不求加入你们,只求……能让这些名字见一次光。”
季明缓缓站起,走向少年。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那一瞬,少年全身剧震,仿佛有千万段陌生的记忆涌入识海??某个雪夜母亲被拖走时指甲抓破门框的画面、一位老者在刑场上高呼“我名尚存!”直至气绝、还有南疆地下泉眼中无数婴儿睁眼又闭目的轮回瞬间……
他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却始终没有松开手中的空匣。
“你已经加入了。”季明低声说,“因为你选择了听见。”
此后数月,类似之人陆续而来。有曾为洗魂卫的退役老兵,带着染血的净忆锁链自首;有世家小姐,偷偷运出家族密室中的“遗忘契约”副本;更有边陲驿卒,徒步千里送来一封封从未寄达的家书,纸上墨迹早已模糊,但收信人的名字依旧清晰可辨。
他们不再称自己为“铭议会”,也不再设立等级或统领。他们在各地建立“听碑亭”,不供神像,不燃香火,只设长桌与笔砚,任人前来书写、朗读、聆听。孩童们被教习的第一课不再是《清心诀》,而是背诵祖辈的名字与生平。市集上,说书人新开一档“旧事回音”,讲述那些曾被禁止提起的历史片段,听众围坐一圈,每至动情处,便齐声念一句:“我们记得。”
然而,暗流从未真正平息。
某日清晨,守名岭的油灯集体熄灭。并非风所致,而是灯芯内部被人注入了一种极细微的“忘尘粉”??此物遇火即燃,释放无形烟雾,可短暂干扰人对近期记忆的提取能力。若长期吸入,甚至会导致认知退行,最终回归婴孩般混沌状态。
姜璃查勘现场后冷笑:“这次的手法更隐蔽了。不是强夺,不是抹除,而是让你自己怀疑??是不是我真的见过那个人?是不是我记错了时间?他们要把‘怀疑’种进日常。”
季明却显得异常平静。他取出照命鉴最后一块碎片,置于晨光之下,轻声道:“那就让他们试试看,谁能耗得过时间。”
他开始做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每日清晨,在塔前空地上铺开一张素帛,用清水书写《失名录》中的条目。水迹不久便会蒸发,名字也随之消失。但他坚持书写,风雨无阻。
有人不解:“既然写了也会没,何必费力?”
他答:“正因为它会消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