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温柔,如母亲抚背。
那扑来的畸胎竟在半空顿住,扭曲面孔露出困惑之色,随即,一滴浊泪自眼眶滑落,坠入水中,化作一朵洁白小花。
其余畸胎相继停下,围绕季明缓缓游动,仿佛在倾听,在回忆,在寻找某段被遗忘的安宁。
女子脸色剧变:“住口!不准唤醒她们!”
她拼命吹笛,可笛声越来越弱,最终断裂。
因为她看见,那些畸胎并未攻击季明,反而一个个沉入水底,蜷缩如初生婴儿,静静闭上了眼。
它们选择了安眠。
而不是仇恨。
女子跪倒在船头,骨笛脱手,坠入深渊。
“为什么……”她喃喃,“为什么他们宁愿死,也不愿恨?”
季明走到岸边,望着她:“因为他们还记得,曾经有人希望他们活着。”
女子抬头,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茫然之外的情绪。
“你若真想救他们,”季明说,“就放下笛子,来听一听,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在为生命而歌。”
她没有回答。
但当晨曦升起时,那艘破船已随雾飘远。
而水面之下,那些沉睡的畸胎周围,竟有细小绿芽悄然生长,缠绕其身,如同最温柔的裹尸布。
季明转身离去,脚步比以往更轻。
他知道,黑暗不会消失,但光也不必战胜它。
只要存在,就够了。
三年后,东海渔村。
季明归来时,那渔妇已白发苍苍,女儿却神采飞扬,手中捧着厚厚一摞册子??全是这些年记录的“日常胎律”:潮汐与呼吸的关系,织网动作对气血的影响,甚至如何通过观察鱼群游动判断村民情绪波动。
“先生,我们想把它印出来,送给更多人。”她说。
季明翻阅良久,点头:“好。”
但他提了一个条件:“封面不要写书名,也不要作者。”
“那写什么?”
他蘸水在桌上画了一道弧线,形如初升之阳,又似破壳之痕。
“就画这个。”他说,“让每个人自己给它命名。”
数月后,此书流传开来,各地版本各异,有称《生律札记》,有唤《烟火胎音》,也有孩童称之为《爸爸回家吃饭的那首歌》。
但它有一个共同点:每本书的末页,都留有空白。
只有一行小字提示:
> “请写下你自己的那一段。”
于是,有人补上母亲临终前握他的手的温度;
有人记下第一棵自己种活的树开花那天的心情;
还有人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旁边写道:“今天我没哭,我想试试好好活着。”
季明最后一次出现在世人眼中,是在北方极寒之地。
他独坐冰湖之上,四周万籁俱寂。忽然,湖面裂开一道缝隙,一头通体晶莹的幼鲸缓缓浮出,额心有一点金光,与他眉心胎印遥相呼应。
它不开口,只是静静凝望。
季明伸手轻抚其头,低语:“你终于来了。”
幼鲸闭眼,身躯逐渐透明,化作一团光雾,融入季明体内。
那一刻,他全身经脉如星河点亮,金色卵胎自顶门升起,却不再旋转,而是静静悬浮,像一颗恒定的心脏,与天地同频搏动。
他站起身,一步踏出,脚下冰层未碎,却有无数细小光点自裂缝中升起,如萤火,如星雨,飘向夜空。
远处村落中,正有产妇临盆。
原本难产危殆,婴儿气息微弱。可在光点升起的瞬间,产房内忽然响起一阵轻柔哼唱??不是任何人发出的声音,而是空气本身在振动,仿佛整片大地在低语。
产妇含泪微笑,婴儿啼哭声陡然清亮。
接生婆惊呼:“胎息通了!这孩子……天生就有‘生络’!”
而季明,已不见踪影。
有人说他羽化登仙,有人说他归于鲸歌,也有人说,他只是变成了另一种存在??如同风,如同光,如同每一个母亲哄孩子入睡时的那一声叹息。
唯有那本无名之书,在人间静静流传。
某夜,一位瞎眼老匠人摸索着翻开它,指尖触到纸面,竟觉温润如肤。他咧嘴一笑,喃喃道:“这书……在跳呢。”
确实。
它在跳。
像一颗心。
像千万颗心。
像每一次,当人类决定继续相爱时,
那无法被毁灭的,
最初的,
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