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睁大眼，似懂非懂。
季明不再多言，只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正是那本《胎外书》的手抄本，递予他：“若你还想教人唱歌，就用这个。不必全懂，只要真心。”
少年颤抖着接过，如捧圣物。
走出驿站时，季明听见身后传来新的歌声。
不再是单旋律重复，而是分出了高低声部，甚至有了简单的和音。
他驻足片刻，嘴角微扬，继续前行。
半月后，抵达中原腹地。
昔日因“伪胎案”而人人自危的城镇，如今街巷间竟悄然兴起一种新风俗：每逢初一十五，家家户户会在门前挂一盏纸灯，灯上不写字，只画一个简单符号??或是一颗蛋，或是一双手托举，或是一滴落下又反弹的水珠。人们称之为“心灯”，说是为那些“还没来得及出生的人”照亮归路。
更有医馆开设“静语诊室”，不把脉，不开方，只请病人坐下，由一位“听心人”静静聆听其讲述过往悲欢。讲完之后，往往患者胎息自通，郁结消散。
季明混迹人群，听一位老妪讲述：“我儿子战死了，可我每天给他留一双筷子，说说话。前天夜里，我梦见他回来了，站在门口笑，说‘娘，我吃饱了’……醒来后，胸口那团堵了十年的气，突然就散了。”
旁边有人点头：“我家闺女生下来就没了，我就把她的小衣裳 yearly 晾一次，晒在院子里。去年春天，一只燕子叼了根草，落在衣领上做了窝。我知道，她没走远。”
季明默默听着，未发一言。
他知道，这些不是迷信，而是“胎意”的真实显化??当一个人被深深记得，当他人的思念足够真诚，那份情感本身就能成为孕育新生的温床。
这才是“湿卵胎化”最原始的真义：**生，始于被爱**。
他在城郊寻到一间荒废学堂，曾是仁胎儒生讲学之所，如今墙倒屋塌，唯余半截黑板尚存。他清扫尘土，取炭条在板上写下八个大字：
> **听见，就是开始**
>
> **说出，便是重生**
第二日清晨，已有三五个孩子蹲在门外偷看。
第三日，一对年轻夫妻抱着流产后的妻子前来，坐在台阶上低声诉说未命名的孩子可能喜欢的颜色、声音、故事。
第五日，一位白发老者拄拐而来，对着空教室朗读自己写给亡妻的信，读到动情处，眼中竟有光芽萌发，如泪滴悬而不落。
季明依旧不言，只每日添一句新字：
> “你不必相信奇迹。”
> “你只需相信，你曾真心活过。”
一个月后，这里成了“言归堂”??不授经，不论道，只让人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有人说完痛哭，有人说完大笑，有人说完沉默离去，也有人说完第二天就去拜了师父学医，说要“让更多人能好好活着”。
季明知道，火种已燃。
他悄然离开，踏上南行之路。
途中穿越一片沼泽，芦苇丛生，雾气弥漫。忽见前方水面漂浮着一艘破船，船头立一女子，白衣胜雪，手持骨笛，正吹奏一段诡异旋律。笛声尖锐刺耳，与胎律相逆，所过之处，水中浮起无数扭曲胚胎，皆面目狰狞，肢体残缺，随波载浮载沉。
季明瞳孔一缩。
这是“逆胎邪音”??三百年前被玄胎氏亲手封禁的禁术，以痛苦为食，以怨念为引，强行催生“怨卵”，炼制不死傀儡。
“你竟还敢现世？”他沉声问。
女子转头，面容竟与他在青华宫废墟中见过的壁画女子一模一样??眉心一点朱砂，眼神空洞如渊。
“我不是她。”女子冷笑，“我是被你们遗忘的第七支漂流族裔。我们不愿逃，也不甘藏。我们要夺回属于我们的‘生之权’。”
“所以你就造出这些畸胎？”
“这叫进化！”她厉声道，“你们讲温情，讲选择，可现实是弱者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我要让所有人，无论残缺、丑陋、卑贱，都能强行踏入生命之门！哪怕代价是痛苦，是扭曲，那也是**他们的命**！”
季明沉默。
他忽然理解了她的愤怒。
这世上，的确有人从未被温柔以待，从未听过摇篮曲，从未感受过被期待的喜悦。他们不是不想活，而是根本没人给他们活下去的理由。
可若以仇恨为薪柴，点燃生命的火焰，那火焰终将焚尽一切。
“你错了。”他轻声道，“真正的自由，不是强迫诞生，而是让人**值得诞生**。”
女子狂笑：“虚伪！你不过是个既得利益者，站着说话不腰疼！”
话音未落，骨笛再响，十数畸胎猛然跃出水面，扑向季明。
他不闪不避，只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轻轻哼起那段最简单的鲸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