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弥漫着血腥味的沉重空气吸入肺腑,转化为接下来的力量。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无尽的疲惫与一种深切的、洞悉了某种悲剧性宿命的无奈:
“黄崆,你的痛,你的恨,我岂不知?我等皆是一般……心如刀绞,五内俱焚。”他先肯定了对方的情绪,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了地上气息微弱的东方咏,眼神复杂难明。
“东方咏……或有其过。”张宝的声音平稳却沉重,“他所思所行,或许……在某些关头,确与师尊之宏图、与我等所循之道路有所背离,甚至……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他并不完全否认黄崆的指控,但旋即,他的语调中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缓和,“然其初心……未尝不是铭记师尊早年另一则淳淳教诲——‘道法自然,贵生护命’,护佑生民,珍惜性命。此乃师尊早年常念于口之仁心,亦是我太平道起事之根本所系之一……或许,他只是……选择了与我们不同的方式去践行它。”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缓缓移回,最终定格在卧榻上那安详却冰冷永恒的尸身之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天命难违、人力有时而穷的巨大苍凉与悲怆:
“至于师尊之败亡……”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极其沉重,仿佛承载着千钧之力,“乃是与楚天行那等修为通玄、近乎非人的绝世高手,于万众瞩目之下,正面交锋,力战良久,最终……不敌落败。此乃天命如此!气数使然!非战之罪,更非人力所能轻易扭转!”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目光如炬,再次射向黄崆以及帐内所有人:“将此滔天之恨,无尽之悲,尽归于同门一人之身,非但于大事无补,反而会自毁栋梁,令亲者痛仇者快!这……绝非师尊在天之灵所愿见!绝非我太平道存续之所应为!”
张宝的话语,如同沉重的暮鼓,一声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那沸腾的、指向内部的杀意,被强行压下,但并未消散,而是转化为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沉重、也更为绝望的集体悲凉——那是对命运无常的恐惧,对理想艰难的认识,对前路茫茫的无措,以及一种失去了至高引路人后,内部裂隙骤然显现的深刻危机感。帐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黄崆不甘的粗重喘息、东方咏微弱痛苦的呻吟,以及那无处不在、无所不在的死亡的气息,在长明灯昏暗的光线下,交织成一曲更加令人心碎的挽歌。
最初的骚动并非战鼓号角,而是源于那些在阴影里蠕动、比毒蛇吐信更令人胆寒的零星消息。它们如同鬼火,在营帐之间飘忽不定,如同投入万年冰封死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细微却无法阻挡、不断扩散并冻结一切的绝望涟漪。
“你听到了吗……中军那边……好像……出大事了……”声音从一顶满是破洞的营帐后飘出,气若游丝,仿佛说话者正被扼住咽喉,立刻被呼啸而过的寒风撕成碎片,却又顽固地钻入邻近的帐中,种下恐惧的种子。
“何止听到……我看见了……几位大帅的亲骑……马蹄声乱得像丢了魂……朝着大帐狂奔……”另一个声音接口,压抑至极,带着无法掩饰的战栗。
“哭声……是哭声……不会错……那么多人在哭……是从大帐最深处传来的……”这声音已然带上了呜咽,仿佛预感到了那无法承受的真相。
“天公将军……他……已经整整三日未曾升帐议事,未曾现身布道了……这……这从来未有过的啊……”
这些窃窃私语不再是信息传递,它们成了恐惧本身,在营帐投下的巨大扭曲的阴影里汇聚、交织、流淌。
不安的情绪疯狂滋长,不再是霉斑,而是如同瞬间蔓延开来的冰冷沼泽,淹没脚踝,缠绕腰身,试图将所有人拖入无底深渊。士卒们下意识地、更紧地攥紧了手中粗糙冰冷的兵器,木质的枪杆、铁质的刀柄上传来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底蓦然升起的冰冷。
他们像潮水般,被一种不祥的磁力吸引,不由自主地涌出营帐,沉默地汇聚,黑压压地矗立在砭骨的寒夜里,成千上万道目光,如同濒死者的手,挣扎着、绝望地伸向中军大帐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亮得异常,亮得惨白,如同祭坛上过量的烛火,疯狂燃烧着,却丝毫驱不散那核心处透出的、几乎凝为实质的沉重与死寂,反而像巨大陵墓前徒劳的照明,照亮着无尽的虚空与悲伤。
然后,那临界点终于到来。不知是从哪一个传令兵崩溃的哭喊开始,还是从某一位仓皇奔出的将领灰败的面容上证实,那被反复猜测、恐惧地确认却又被拼命否定的消息,终于积累到了极致,如同万千堤坝在无声中同时溃决,化作毁灭一切的、冰冷刺骨的黑色洪水,咆哮着,奔腾着,以绝对的力量冲垮了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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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将军——陨落了!!!”
这句话,不像人声,更像一道凭空劈下的惨白闪电,悍然撕裂了整个沉重大地的胸膛!又像一柄自九幽深处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