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者斩!”惊怒交加的呵斥声猛地炸响,如同被利刃刺穿的野兽,发出凄厉而狂暴的咆哮,充满了本能的反抗与彻底的拒绝,声音却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放屁!天公将军法力无边,神通盖世,乃黄天化身!怎会……怎会……”辩解的声音嘶哑破裂,试图用重复的信念说服自己,却迅速被自身都无法压制的、潮水般涌上的恐惧掐断了尾音,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谁!是哪个天杀的造的谣!老子生撕了他!祭旗!”狂怒的吼声试图维系住即将分崩离析的秩序,声音却高高抛起,虚浮在空中,透出无法掩饰的苍白与无力。
然而,这一切源自灵魂最深处自卫本能的挣扎,很快便被更多汹涌而来的、无法辩驳的细节——那些从中军仓皇逃出、面无人色的士卒的眼神;那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汇聚成一片哀恸海洋的痛哭声;以及那空气中再也无法掩盖的、浓烈到令人窒息、如同铁锈般血腥的悲恸气息——彻底地淹没、吞噬、碾碎!从中军方向,那原先被军纪和最后希望强行压抑的、撕心裂肺的集体痛哭声,终于如同积蓄了太久太久的末日风暴,彻底爆发开来,如山崩,如地裂,如海啸,滚滚而来,席卷一切!那不再是人的哭声,那是信仰苍穹坍塌时发出的呻吟,是希望太阳陨落时爆发的光芒,是千百万颗心脏同时被撕裂的巨响!它成了为整个时代、为所有挣扎与梦想送葬的最终丧钟,用最残酷、最绝对的音调,敲碎了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是真的。
大贤良师。
引领我们挣脱枷锁、看见光明、许诺太平盛世的神只、父亲、领袖……
真的……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了。
轰隆隆——
仿佛有一座无形的、自“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响彻云霄之日起就支撑着他们全部世界、信念、鲜血与生命的巨山,在这一刻,从最核心的根基处彻底崩毁,发出令宇宙失声的巨响,轰然倒塌!亿万万吨的岩石、泥土、希望与未来,化为齑粉,劈头盖脸地、无情地砸落下来,将一切掩埋。
庞大的军营,瞬间陷入了一种绝对诡异的、时间停滞般的凝滞。成千上万的黄巾士卒,无论是最初揭竿而起的元从,还是沿途裹挟的流民,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还是面容稚嫩的新卒,此刻全都如同被最高明的傀儡师瞬间剪断了所有丝线,彻底失去了支撑,僵立在原地,化作一片绝望的雕像林。他们的脸上,先是极致的茫然与空白,仿佛听觉与理解力被同时剥夺,听不懂这世间最恶毒的言语;随即是扭曲的、拒绝接受的惊骇,瞳孔急剧收缩,又勐地放大,倒映着那惨白的灯火与无边的黑暗;最后,所有生动的表情都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迅速弥漫、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空洞,仿佛瞳孔之后的所有灵魂与火焰,都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掏空,只留下冰冷的躯壳。
“哐当!”
一声刺耳至极的金属撞击声尖锐地划破凝滞的空气,是一名老兵手中那柄饮过血的环首刀,从他彻底失去力量的手指中滑脱,沉重地砸在冻硬的土地上。
紧接着,“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声音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连绵不绝,冰冷而杂乱,如同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集体葬礼奏响的、毫无章法的绝望挽歌。无数曾经紧握、视为比生命更重的、承载着一切希望的兵器——长矛、刀剑、锄头、棍棒——被无数双失去所有力量的手抛弃,如同抛弃了自身的存在意义。它们冰冷地躺在泥地上,无人再看一眼,更无人弯腰去捡。
篝火无人添薪,火苗挣扎着、徒劳地跳动了几下,迅速暗澹下去,最终一缕缕地熄灭,只余下无数缕扭曲的、不甘的青烟,如同无数试图挣脱大地的亡魂,袅袅升向那同样死寂的、漆黑的天空。那渐渐消失的、最后的光源,映照着一张张失去所有血色与光彩、写满震惊、麻木与终极绝望的脸庞,如同面具。
有人猛地双膝一软,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碎了腿骨,重重跪倒在地,双手十指疯狂地、甚至带着自虐般地抠挖进冰冷泥泞的地面,直到指甲翻裂,泥土混合着鲜血塞满指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如同荒野上被抛弃的受伤野兽般的痛苦哽咽,巨大的悲伤超出了泪腺所能承载的极限,竟干涸得流不出一滴眼泪。
有人勐地仰头,望向那墨色沉沉、冷漠无语、吞噬了一切希望的的老天,脖颈上青筋暴起如虬龙,张开嘴,扭曲成一个呐喊的姿势,似乎想发出最恶毒的诅咒,或是最悲怆的质问,向这无情的天地索要一个答案,却最终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那无声的、却仿佛能震裂耳膜的恸哭,将他整张面容扭曲成一副绝望的油画。
更多的人,只是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的木偶,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得如同废弃的深井,执拗地、近乎痴傻地望着那片过分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