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神将急急驳斥,“屋里不见邪气,也未遗有法术痕迹,怎生是恶鬼杀人?”
印空被杀,他已是失职,若凶手还是恶鬼,他这神将岂非罪加一等?
性明闻言,绷着脸退后两步,掩住鼻子。
“你喝酒了。”
神将一惊,忙抢白:“是喝了些酒,可我又非肉体凡胎,如何会醉?!昨夜……”
性明却挥手打断:
“你既说无有外邪入侵,便是指认内鬼杀人,可屋里只一小妾,印空两百来斤的大汉,她一娇滴滴的小娘子,如何杀得了人,碎得了尸?”
“可是……”
性明不耐烦道:“杀他的既不是鬼,也不是人,莫非是天谴不成?!”
神将欲言又止,终究哑口无言。
案件于是定性——护法贪杯误事,以致邪鬼有机可趁,杀害了佛门高僧。
本该如此。
可好巧不巧,增福庙的杨万里途径此地,听闻同门被杀忽而起了兴致。
他在宅院里转了一圈,很快将目光落在了供奉神将的香炉上,炉中点着新香正烟气袅袅——一个小娃娃,夜里死了师傅,怎么早上还有闲心给神灵上香?
便叫衙役拘来沙弥,问他昨夜残香何在?
沙弥回答,残香已经烧尽,当时随手便丢了,现在哪里寻得到?
杨万里并不追问,把人扣下,调来灵犬,将宅院里里外外筛查一遍,终于在厨房灶堂里找到昨夜未烧尽的残香。
他拿来细细一嗅。
“犀角、苏合、香茅……这是抚神慰灵的法香!护法是醉了,却不是醉酒,而是醉香。”
“这哪里是鬼神作祟?分明是合谋杀人!”
“合谋?”性明本以为差事已了,谁知还有波折,“谁人合谋?”
“蠢材!既是合谋,内宅里自是人人有份。沙弥点香,小妾杀人,老仆送刀,三人合力分尸。”见他还杵在原地,杨万里无奈至极,“还不快去拿人!”
性明却呐呐道:“这推测未免有些臆断,有些关节还说不通,真人可有别的证据?”
气得杨万里批头把残香砸去。
“先把人扣下了,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僧官灰头土脸去了,然而那小妾与老仆竟已消失无踪,显然畏罪潜逃了,这坐实了杨万里的推测,果真是合谋杀人。
在场的纷纷吹捧,说杨真人心细如发、洞若观火,不愧是道门高真云云。
杨万里却殊无喜色。
凶案已破?
未必。
老仆是印空十年前从人市上买来的,沙弥是三年前从信徒人家里点化的,小妾则是今年从某破产商人家里“娶”来的,三者本无干系,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恰恰是被他们合谋杀死的印空。
况且,醉神之香是稀罕之物,所用原料亦是珍奇,等闲之辈莫说接触,连知晓都少,也就是杨万里身居高位又博览群书才能认出。如此奇物,岂是一个小沙弥能够拿出来的?案件背后恐怕另有主谋。
便押来沙弥审问。
性明见他年幼,先摆出红脸。
“印空渡你出苦海入佛门,一向未有苛待,与你只有恩情,并无仇怨,你却狼心狗肺犯下弑师大恶,不怕死后打下十八层地狱么?!念你年幼,若如实说来,师伯或能帮你转圜一二。”
沙弥埋着脸,双手合什,佛唱一声:“世人轮回火宅,沉溺苦海,我与师傅今生无怨,未必前世无仇。”
“胡言乱语!”
立马换了白脸。
“是何人唆使,还叫速速招来!若叫佛爷上了手段,怕你一小娃娃受不得那苦楚?”
可沙弥却轻蔑一笑,抬起脸,神情间哪有半点稚子模样。
“是何苦楚?及得上磨肉碾骨?”
杨万里神情骤然大变,立即斥退左右,让衙门销毁案情记录,又严令办案人员不许泄露案情,再将相关人等押入大昭寺,后续追查一律由十三家负责。
——钱塘偶有新产儿,前尘未断,尤记轮回之苦,虽投新生,犹如居旧火宅,所以满心憎恨常怀凶恶,谓之“化生子”。
…………
第三起更是重案,但因十三家严令封锁消息,坊间反倒没有声息,所幸,镜河在僧道中颇有人脉,各中详情在得以出现在城隍的案头:
钱塘人崇神好鬼,街头巷尾的庙坛间供着数不胜数的毛神,他们大多香火稀微,也无甚能耐,似河边蒲草随风摇摆,在窟窿城凶焰高炽时,或主动或被迫为鬼作伥,也在鬼王授首后,遭城隍爷顺手扫除。
可其中总有些有跟脚有能耐的,能在鬼王的胁迫与城隍的清理中岿然不动屹立不倒,势大者甚至能与坊中寺观分庭抗礼,此辈理所当然脱出了毛神一流,自称“坊神”,值得玩味儿的是,许多所谓“坊神”背后或多或少有着十三家的影子。
咸宜坊的渊虚妙华灵君便是其中的佼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