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却笑道:
“世事无常,人各有志,同行之辈有几人能走到最后?”
那头,正堂里。
商讨刚开始,会场已然喧声大作。
盖因杨万里第一个要求就是……
“什么?!”
镜河的怒吼几欲掀翻屋顶。
“你要我们放了鬼王!”
“道友莫急。”杨万里的声音不慌不忙响起,“法王虽作恶多端,但数百年来,其勾管幽冥、镇压鬼祟不无功绩,岂能只因一步踏错,便轻易杀之?”
“有功?”镜河怒极而笑,“有功就能为祸人间?就能逍遥法外?”
“道友谬矣。”杨万里又道,“非是放它逍遥,而是收治祖师座下,日日听经,有朝一日若能皈依正道、褪尽凶顽,修成护法果业,岂非一桩美谈?”
这边,宴席上。
李长安为无尘斟上第二杯酒。
“和尚一贯视鬼王为钱塘诸恶之首,今日也要保它么?”
“折了窟窿城众恶鬼,鬼王好比拔了爪牙的断脊老狗,放它一条狗命,也无关大局。”
“无关大局便可对累累血债视而不见?”
无尘搓着酒杯,眼神露出一丝苦涩。
“都说人老容易念旧,祖师亦不能免俗。家里养久的老狗纵使发了疯咬人,但看它奄奄一息哀鸣,也难免会动恻隐之心。”
……
正堂里。
“法王到底是受封百年的正祀之神,若要追究罪业,也该由正敕之大神明正典刑。”
场中一片喧哗,良久,华翁开口压下杂音。
“李城隍受阴天子之敕,承百姓之愿,小小道人好生大胆,敢在府中信口开河!”
杨万里却笑道:“既在府中,无有旁人,华府君就莫要虚言唬人了。”
“华某乃文判,怎敢称府君。”华老顿了顿,“十三家意欲何为?”
“法王确实有过,李道友诚然有功,受封城隍亦无不可,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继任城隍乃钱塘大事,不能轻忽,听闻诸位编纂有《钱塘府君驱凶除煞大律》以厘定阴阳、管束人鬼,祖师们以为此举大善,愿遣经师指导诸位完善经文。”
酒宴上。
李长安为无尘斟上第二杯酒。
“稀奇,真稀奇。”道士嘿笑,“贫道还以为自己神憎佛嫌,十三家必杀我而后快哩。”
“那夜之事我实不知,事后我回了栖霞山打听……”无尘端着酒杯久久不饮,眼中阴晴好一阵,“十三家毕竟是十三家,祖师之间难免有分歧,道长也莫要置气,需以大局为重。”
“实话说,这城隍的位置,贫道坐或不坐都不打紧,唯独不能叫百姓受二茬罪,不能让牺牲者的血泪白流。”李长安举杯,“若能成事,十三家能捏着鼻子,认我这城隍,我何尝不能放下芥蒂。”
……
正堂里。
华老压抑着怒火。
“照你说,《麻衣律》要改!”
“世事何曾尽善尽美?”
“十三家想改什么?且道来。”
“细则自有经师与诸位商量,但有几点,祖师们以为不得不改。”
杨万里温声一一说道:
“《律》中有言‘依律向善,无箓亦灵’,实是非常之时的非常之举,如今窟窿城覆灭,再有此条便不合时宜了。世人顽愚,若曲解《律》书肆意行事,钱塘又人鬼杂处,难免误伤良善,所以《律》书种种,还是以僧道持箓代行为佳。”
“城隍府曾下令取缔喧腾、回禄、掠剩诸鬼神,此举实为不妥。若无恶神,世人如何敬神佛,若不敬神佛,如何向善,若不向善,必生奸邪之心,若生奸邪,必然为害城中善信。”
“触犯律书人鬼所受之仗、斩、镇诸刑罚条目太过仔细,不若笼统一些,使德行深厚者多些宽宥,使浅薄者更加严惩,如此才可以教化风气。”
……
待杨万里意犹未尽地闭嘴喝茶。
“说完了。”华老才冷冷道,“不若把《麻衣律》交给十三家去编,我等不合时宜之辈早些搬到地下去。”
说罢。
他腾地拍案而起,不晓得砸了什么东西,“哐当”有声。
“依你所言,今日索香火,明日食脂膏,城隍府来日怕又是一个窟窿城!”
……
酒宴上。
李长安为无尘斟上第三杯酒。
“和尚曾豪言除凶恶救万民,难不成尽是空口白话?”
“道长何出此言?”无尘急切举杯饮尽,郑重道,“贫僧救钱塘之志从未更改。”
“然凡事治标不如治本,治本则需先除弊。依道长之见,钱塘弊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