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消不是聋子、呆子,谁又能高枕安睡?
第二天清晨。
晨钟方敲醒曦光,大半个钱塘之人第一时间翘首北眺。
吓!
一夜之间,飞来山换了形状!
很快,一则消息仿佛春风吹入千家万户:恶鬼伏诛,鬼王被擒,肆虐钱塘数百年的窟窿城败亡了!
最开始,人们是不敢相信的,于是,有门路的各显神通四处打听,没门路的寻常百姓就只好找上了各个桥头路口宣讲《麻衣律》的麻衣师公们,一时间,凡有《麻衣律》处,便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麻衣师公们又不曾掺和昨夜大战,知道的不比百姓多多少,但好在常在街头宣讲,练活了嘴皮子,被问急了眼,就结合着《麻衣律》和各种戏文、传奇现编,什么“鬼王夜袭飞来山,却遭了空山计,城隍爷在门楼上羽扇一摇,杀声喊天,伏兵四出”,什么“黄大使乃天狗下凡,正值城隍与鬼王大战了三百回合,难分胜负,一直斗到地裂山平,黄大师忽的现出真身,咬住了鬼王一腿,才叫城隍趁机一剑砍下鬼头”;什么“李城隍原是雷府天曹,调任钱塘专为伏魔,昨夜请来了往日同僚,雷公电母雨师风伯四大元帅一齐发威,将一众恶鬼殛为齑粉”……
多有矛盾、错漏处,但那么大个飞来山,不,该称飞来台杵在那儿,也就将信将疑地给予十足的喝彩,并给上诚意更足的供奉。
而那些个权贵、豪富们,更早已带上厚礼纷纷亲自登门拜访,却发现刘府门前车马早已排成长龙,便是投递拜帖的队伍也从坊内延伸到坊外,望不到头。然而,即便他们进了刘府,也找不着正主,盖因城隍爷以及一帮子文武判官、将军巡游、典吏孔目都还在飞来山上修整哩。
这都是要攀附骥尾的,自也有惶恐不安的,譬如那位武康侯,中午不到,大门敞开,在十字路口堆起火堆烧得“劈啪”作响,路人仔细一看,里头烧的全是祖宗排位和遗像,武康侯领着十来个大嗓门的仆役向周遭喊话,说武康侯夜观家史、细查族谱,竟发现了数代祖宗为恶鬼所迫,成了鬼王侍者,暗里作了不少错事,他大感痛惜,决意大义灭亲,将这几个不肖祖宗逐出门墙,与侯府再无关系。至于,祖宗们传下的浮财,尽数捐献给城隍庙,为他们积些阴德。
在各坊角落,多少人关上门哭,多少人敞开门笑,多少人悄悄处理了“麻烦”,多少人咒骂着悬梁上吊。
迎潮坊的港口猬集着许多船只,十三家虽称海患已平,但迟迟不见商船抵港或水军凯旋,船主们自也心怀疑虑不敢轻易发船,可这天,一艘吃水极浅的快船却突兀出港,只在海湾里转了一圈又回了码头,再归来,夹板上死尸藉枕,船主一个个砍下人头装进袋子,赶在坊丁赶来前逃离,一路绕行到择地新起的慈幼院。慈幼院安排有人手看护,他才闯进门就被团团围住,并不慌张,先把袋子一丢滚出一地人头,再跪地叩首,说自己一伙都是罗振光暗中蓄养的死士,如今鬼王势败,便想逃窜南洋,被他一并诛杀,而今他愿为城隍爷斩草除根,只求莫要牵连家小。说罢,横刀自刃,留得吓得脸儿发白的五娘慌张无措。
而待李长安一行修整完毕警惕入城,没有兵马围剿,没有神将阻拦,处处是鲜花,人人是笑脸,钱塘城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善意,彷如昨夜的龃龉只是一个误会、一场幻梦。
直到。
城隍府点齐了人马,深入铺满骸骨的水道,穿过绘满恶鬼的壁画,抵达了地下最深处——鬼王的殿堂。
前文曾提及,千年前孽龙驱东海之潮水淹钱塘,旧钱塘宫室房舍尽被淹没,幸存之人只能在诸位前来降魔救民的高僧全真的帮助下躲上了六十座高丘避难,天师降龙后,潮水退却,百姓感念高僧全真的恩情在高丘兴建神坛佛祠,并以此为中心重建家园,这也是钱塘六十四寺观的由来。
然旧钱塘城却因潮水裹挟的泥沙掩埋,沉入地下,如今新钱塘地下密布的沟渠大多是旧钱塘的遗迹,并经过后世不断修整开凿而成。
鬼王的所在恰是原本旧钱塘的王宫,雕梁画栋、楼台宫阙半埋于泥石之下,半没于死水之间,阶梯填塞骸骨,屋檐遍悬阴尸,邪煞深积,人处其中,仿佛空气里尽是钢针让人浑身毛孔刺痛。
这场景不算出人意料,叫大伙儿意外的却是,宫殿竟无一个守卫,且以鬼王的贪婪奢靡,本以为会珍宝山积,可大伙儿连墙皮都铲了,也没找到多少值钱物件。
怪哉。
难道鬼王当真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为了争取十三家的支持,不但是“狗窝”,连几百年来搜刮百姓而存下的“骨头”也一起献给了旧主?
既无看守,大伙儿干脆散开来搜索。
很快。
在宫殿边缘的几个狭小洞窟里,找到了几十个被锁在里头,魂体残缺的可怜魂魄。
又在一个隐蔽的浸水偏厢,寻出了十来个抱在一团瑟瑟发抖的鬼姬阴伶。
一一提出来细问。
才晓得,窟窿城里,每一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