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归返客院的步伐仅停顿了不足一息,可对身后紧随的连山与瑶月而言,世界已然不同。
连山主修三一门正宗道法,对炁的感知如掌中观纹。大师伯停步的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的夜风、虫鸣,并非被气势压制得静止,而是陷入了一种更深层的“法则错位”。他眼中的夜色依旧,树还是树,石还是石,但维系它们存在的“理”,被一股无形而蛮横的力量强行扭曲了一瞬。
一股源自道门弟子本能的寒意窜上连山的脊背。这股力量,与师尊左若童“身化虚空,与道合真”的境界背道而驰。师尊是“顺”,是融入天地;而大师伯,是“逆”,是要天地来屈从于他。
“‘道法自然’,师尊毕生所求,是与天地合一。大师伯此道,却如《庄子》中所言之鲲鹏,‘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是要挣脱这方天地的束缚。”连山的道心第一次产生了裂痕,“我三一门,未来究竟是‘合道’,还是‘破道’?”
瑶月的感受则更为纯粹而惊惧。她不懂那些玄奥的法理,只觉得前一刻还巍峨如山的大师伯,在那一刹那,气息变得无比古老、荒凉,让她从魂魄深处感到一种面对天敌般的渺小与颤栗。她不自觉地攥紧了连山的衣袖,指尖冰凉。
张豪很快收敛了激荡的心神,那股让空间都为之扭曲的波动悄然抚平。他没有回头,心中却已定下计较。无论霸体源头是巫是魔,这条路,他必须走到终焉。
……
次日,晨光熹微。
蜀地群山尚在晨雾中酣睡,唐明夷的小院已灯火通明。
李木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玄色劲装,料子厚实,裁剪得体,衬得他稚气稍褪,平添几分英武。他跪在床前,额头紧贴冰凉的地面,双肩微微耸动,死死咬着牙,不让哭声溢出。
唐明夷斜倚床头,一夜之间,她眼中的死气与浑浊尽数洗去,只剩下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安详。她伸出那只恢复了些许血色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孙儿的头顶。
“木儿,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温和的坚定。
李木抬起通红的眼眶:“奶奶……”
“跟着你师父,学安身立命的本事。”唐明夷为他抚平衣领的褶皱,动作缓慢而珍重,“你师父是盖世英雄,能入他门下,是你的造化。去了三一门,听师父的话,要懂得感恩和谦卑知道吗?”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悠远:“但唐门,永远是你的家。想奶奶了,就回来看看。”
“嗯!”李木重重颔首,硬生生将泪水咽回肚里,把奶奶的每句话都烙在心上。他站起身,对着床榻上的老人,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大礼,三叩首,额头与青石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张豪一直静立于门口,直至李木起身,他才淡然开口:“走吧。”
院外,杨烈与许新早已恭候。杨烈手中捧着一个油布包裹的沉重木箱,他走到张豪面前,双手奉上。
“前辈,箱内是唐门历代搜罗的古蜀秘闻,有几卷孤本,或许对您探寻上古之事,能有些许助益。”杨烈言辞简练,彼此间早已无需繁文缛节。
张豪接过木箱,分量不轻。他颔首道:“有心了。”
一行人向山门行去。当他们穿过内门,踏上那条宽阔的青石主道时,眼前的景象,让连山和瑶月都屏住了呼吸。
石道两侧,自内门蜿蜒至远方的山门,黑压压地站满了唐门弟子。他们身着统一的玄黑劲装,神情肃杀,鸦雀无声。
当张豪的身影出现时,立于最前方的许新,声如洪钟,沉声喝道:“跪!”
“唰——”
千人齐动,动作划一,单膝跪地,右拳紧抵心口。整个场面寂静无声,却弥漫着一股金石相击般的铿锵与决绝。此乃唐门最高礼节,只为恭送有再造之恩的盖世贵人。
张豪的脚步未停。他受得起这一拜。
他目不斜视,从跪拜的弟子们中间走过。李木紧随其后,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感受着无数道羡慕、期盼与祝福的目光。
行至山门前,张豪终于驻足,转身。目光扫过这片黑色的海洋,他对着众人抱拳,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山谷之中。
“丹噬传承,已有新路。望尔等勤修不辍,莫负先辈威名。”
“他日外敌来犯,当以手中之器,卫我华夏寸土!”
话音不长,字字千钧。
许新立于人前,对着张豪深深一揖:“唐门上下,谨遵仙人法旨!”
他直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激昂。
“若有外敌敢犯华夏,我唐门弟子,必以丹噬开路,虽万死而不辞!”
“虽万死而不辞!”
上千名弟子齐声怒吼,声浪排山倒海,震得山林簌簌,百鸟惊飞。
李木转过身,对着这片生养他的宗门,对着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深深鞠躬。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