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头……”
赵秉南嘶哑的声音挤出牙缝,像两块生铁在黑暗中摩擦,带着孤注一掷的血腥气。昏黄的火苗在他紧盯着对方的瞳孔里跳跃,那里除了疲惫到极点后的决绝,别无半分退让。
“斧头?”对面那身形魁梧、面容如同礁石般坚硬黝黑的国字脸汉子,深陷的眼窝里寒光一闪即逝,咀嚼着这两个字,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分量。他手中快要燃尽的火柴头猛地向下一点,精准地递到了嘴边叼着的一截劣质烟卷上。橘红的火星在黑暗中骤然亮起,随即被浓浊的烟雾包裹,烟草燃烧的辛辣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舱底原有的霉味和油污气。“上海滩的斧头?”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只剩下那双眼睛,依旧鹰隼般锐利地钉在赵秉南脸上。
赵秉南的心悬在嗓子眼,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紧闭的铁门,门板外隐约传来的海关人员呼喝与巡逻艇马达声,像催命的鼓点敲打着他的神经。他不敢多说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他只是迎着那审视的目光,极其缓慢而又无比沉重地点了一下头。湿透的头发黏在额角,一滴混着血污的冰水滑落,砸在脚下布满油垢的铁板上,声音微不可闻。
“呵。”国字脸汉子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意味不明的气音,仿佛铁器刮过砂纸。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猩红的火点猛地亮起,照亮他嘴角一丝近乎冷酷的纹路。“这年头,斧头帮的兄弟,也沦落到要爬洋人的火轮,钻这腌臜腥臭的耗子洞了?”他吐出一口浓烟,烟气直扑赵秉南面门,带着赤裸裸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那庞大的身躯稍微侧了侧,目光终于落向蜷缩在赵秉南脚边、气息微弱昏迷不醒的老烟枪身上。当看到老烟枪那条肿胀发黑、渗出污血的伤腿时,他浓密的眉毛极快地拧了一下,如同刀锋在眉心刻出一道凌厉的折痕。
“这老家伙,水耗子咬的?”他低沉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死物。烟头的红光在他指尖明灭,映着他指关节上厚厚的老茧和几道深刻的旧疤。
赵秉南喉咙发干,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艰难拉扯着浑浊的空气。他舔了舔开裂出血的嘴唇,声音依旧嘶哑紧绷:“江里撞上的……带刺的铁网……有毒。”他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词,目光却没有离开对面汉子的脸,更紧地护住怀里的油布卷筒——那东西的存在感,隔着湿透的破烂棉袄,沉重得像一块烙铁。
国字脸汉子沉默着,只是抽烟。劣质烟草辛辣的烟雾在狭小空间里堆积缭绕,混合着舱底特有的铁锈、机油、腐烂缆绳和汗酸体臭,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气味。他身后的阴影里,那个如同铁塔般沉默矗立的高大身影,仿佛融入了黑暗本身,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表明那是一个活物。时间在沉默的对峙和门外隐约的喧嚣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呜——呜——!”
突然,更近、更尖锐的警笛声猛地穿透铁门和船体的钢板,如同钢针扎进耳膜!船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轮机沉重的轰鸣声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从持续的推进变成了低沉的怠速喘息!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铰链转动的刺耳“嘎吱”声清晰地从头顶甲板传来,越来越近!
“放下舷梯!快!”
“接受检查!所有人员原地待命!”海关严厉的扩音器喊话声,仿佛就在门外!
赵秉南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他猛地回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道隔绝内外生死的厚重铁门,仿佛能透过冰冷的钢板看到外面逼近的手电光柱!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本就湿冷的后背。完了!他们真要登船了!一旦开门搜查舱底……
一只手——一只布满厚茧、骨节粗大如同铁钳般的手——猛地搭在了赵秉南的左肩上!冰冷、沉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秉南悚然一惊,几乎本能地就要反抗!可那力道却并非攻击,而是用力向侧面一推!同时,国字脸汉子低沉急促的命令如同一把冰锥,狠狠凿进他的耳膜:
“走!跟上!”
根本不给赵秉南任何思考和拒绝的机会!国字脸汉子已经猛地转身,将那截还在燃烧的烟头狠狠摁熄在旁边的舱壁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和一股蛋白质烧焦的糊味。他高大的身影如同启动的推土机,毫不犹豫地扎进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他身后那个沉默的铁塔阴影也随之而动,脚步沉稳却急促。
没有选择!赵秉南猛地一咬牙,弯腰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死沉的老烟枪扛上肩背!撕裂的伤口被牵动,痛得他眼前发黑,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踉跄着,一步一挪,紧跟着前方黑暗中那两个几乎要融入背景的魁梧轮廓,跌跌撞撞地向舱底更深处奔去!
脚下的铁板湿滑不堪,覆盖着厚厚一层粘腻的油污混合物,每一步都像踩在涂满油脂的斜坡上,随时可能摔倒。两侧是高耸的货物堆垛,蒙着肮脏发黑的帆布,在黑暗中如同沉默的、随时会倒塌的山峦,散发出刺鼻的桐油和霉烂气味。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粗大蒸汽管道,如同怪物的血管,不时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