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戚睿涵将手中那份承载着无数人命运的文卷高高举起,由侍立一旁的内侍躬身接过,小心翼翼地步步趋前,呈递至御案之上。李自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默默翻阅起来。殿内随之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那沉默如同无形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只有皇帝翻动纸页的沙沙声,细微却清晰。李自成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眼中情绪复杂翻涌,有对卫曼福胆大包天、祸国殃民行径的滔天震怒,亦有对米桂琦自毁前程、辜负信任的深深惋惜与失望。
与此同时,阴冷潮湿的天牢牢房深处,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霉味、秽物与绝望混合的气息。米桂琦独自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上肮脏的囚服取代了昔日的锦绣官袍,曾经清亮有神的眼眸此刻空洞无物,只剩下无尽的憔悴与深入骨髓的悔恨。铁链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由远及近,牢门上的锁链“哗啦”作响,被缓缓打开。他的发妻宁紫鹃,一身素净布衣,未施粉黛,怀里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女儿阿君,在狱卒冷漠的注视下,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夫君……”宁紫鹃看到丈夫这般模样,喉头哽咽,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心如刀绞。她将怀中睡得正熟,小脸恬静的女儿往前送了送,声音颤抖着,“你看,阿君……阿君来看你了。”
米桂琦像是被惊醒般,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落在女儿那纯净无瑕的睡颜上,浑身猛地一颤,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污浊的脸颊滑落。他下意识地伸出颤抖的手,隔着冰冷的栅栏,想要触摸一下女儿柔嫩的脸颊,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那一刻,如同被火烧灼般猛地缩回,仿佛害怕自己手上的镣铐和满身的罪孽,会玷污了这世间最后一点清洁。“紫鹃……我……我对不住你们……”他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自责,“我……我鬼迷心窍……我枉读圣贤书……”
宁紫鹃泪水涟涟,她早已从旁人的风言风语和官府含糊的通报中,知晓了那个名叫古丽努尔的西域女子的存在。此刻,看着丈夫这般凄惨境地,她心中竟生不出多少怨恨,更多的是一种物是人非、家庭即将破碎的巨大悲恸与恐惧。“夫君,早知如此……当初……当初你若是真心喜爱,便是明媒正娶,将她接入府中,妾身……妾身也未必不能容她……”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苦涩至极的、近乎卑微的宽容。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之中,维系家庭、保住丈夫性命的本能,已然超越了女人天生的嫉妒与委屈。
米桂琦痛苦地闭上双眼,用力摇了摇头,泪水更加汹涌。问题从来就不在于是否纳妾,也不在于妻子是否宽容。而在于他身负皇命、巡查地方之际,因私情而忘公义,因贪恋温柔而弃职责于不顾,更在于他如此轻易地、心甘情愿地落入了卫曼福精心编织的、以情爱为伪装的致命罗网。是他自己,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前程,也将家人拖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宁紫鹃啜泣着被狱卒带离后不久,牢房通道那头,又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个身着素雅西域长裙,身形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牢房外。是古丽努尔。她依旧美丽,如同沙漠中孤寂的玫瑰,但往日那双顾盼生辉、勾魂摄魄的眸子,此刻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黯淡与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两人隔着粗壮的牢栏相望,一时竟相对无言。曾经的花前月下、耳鬓厮磨,曾经的软语温存、海誓山盟,与如今的镣铐加身、囹圄之灾,中间隔着的,是难以逾越的权谋、欺骗与国法鸿沟。
“大人,”最终还是古丽努尔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燃烧殆尽,“是我害了你。”
米桂琦看着她,心情复杂难言,爱恋、怨恨、怜悯、愧疚……种种情绪交织撕扯着他的心脏。若非他身负钦差之职,手握重权,若非他自身意志不坚,贪恋美色,眼前这个女子,或许也只是乱世中一个身不由己的浮萍,未必会卷入这场血腥的政治漩涡,成为牺牲品。“不全是你的错,”他低声道,声音沙哑,“是我……未能守住本心,是我……辜负了太多人。”
古丽努尔凄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苍凉:“卫曼福以我在西域的家人性命相胁,令我不得不接近大人,探听消息,迷惑大人心智。初时……确是虚情假意,奉命行事。然而后来……大人待我以诚,尊重有加,并非只视我为玩物,我……亦非铁石心肠。”她顿了顿,眼中终于泛起一丝难以抑制的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然世事弄人,命运拨弄,终至如此不堪境地。大人此番恐难逃大劫……妾身罪孽深重,无颜再苟活于世,亦不愿再累及大人身后清名。今日一别,便是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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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干净的蓝色布包,递给